文|吴泽源
换作十年前，谁能想到一部由乔治·克鲁尼和布拉德·皮特主演的电影会如此无声无息地上线流媒体平台？
但在2024年，这就是美国电影产业的现状。经历了《花月杀手》《拿破仑》《阿盖尔：神秘特工》和《登月大计划》的连番票房失利后，苹果影业决定调整发行策略，放弃大规模院线上映，将皮特与克鲁尼主演的《双狼》直接送上Apple TV+平台。
《双狼》（2024）
这个策略是否是正确的商业选择，见仁见智。虽然年事已高，皮特和克鲁尼依然具有相当的票房号召力，是当下还活跃的演员中少数带有大银幕光环的巨星。
而对于美国中部以及全球市场来说，两人的再次联手，也能吸引不少中老年男性观众出于情怀因素光临影院。起码在《双狼》仅有的一周院线放映期里，它的上座率相当可观。
但《双狼》本身的质素能不能撑起整个大银幕，又是个问题。起码以我们最终看到的影片质量而论，《双狼》的确有着流媒体电影的许多通病：制作简陋，故事单薄，叙事想一出是一出，段子化倾向严重。或许流媒体平台的确是它配得上的归属地。
《双狼》的故事简单粗暴：一位地方检察官（艾米·瑞安饰）在艳遇时不慎遭遇意外，对方毫无征兆地暴死在她面前。为了不让真相扩散，她求助于地下关系，后者为她指派了一位黑道清道夫（克鲁尼饰），替她收拾残局。
就在克鲁尼来到酒店房间，准备开始工作时，另一位清道夫（皮特饰）也来到现场，他是被酒店经理派来，用于勒索检察官。虽然两人都是习惯单干的独狼，但在一番扯皮和检察官的恳求下，他们不情不愿地决定合作。一段由拌嘴和相互掣肘组成的旅程，就此开始。
《双狼》是昆汀式叙事美学的产物。两位主角都是标志性的废话连篇式黑道打手，心高气傲且小家子气，吵起架来完全不顾事态轻重缓急。这种身份与性格之间的反差已经被《低俗小说》证明是成功配方，而在《双狼》中这配方依然奏效。两位清道夫之间的唇枪舌战，为观众奉上了不少笑点。
而这些笑点的成功，也要多亏克鲁尼和皮特的巨星魅力。两人或许不是戏路宽广的表演大神，但在他们各自擅长的角色类型中，他们的表演控制力已入化境。克鲁尼脸上增添的皱纹，反而使得他在表演时更容易呈现出微妙层次。如今的他想要传递情感，不再需要大幅度动作，一个犹疑的眼神，几根轻微移动的面部神经，一点点头部摆动，就足以让观众看清他的内心想法。与此同时他的喜剧敏感度也依然完好无损。
皮特近些年作为演员的进步，也体现在喜剧层面。科恩兄弟和昆汀先后发掘过皮特作为喜剧演员的潜质，而在前年的《子弹列车》里，皮特将自己的喜剧技巧修炼得更为成熟，塑造出一个有点跟不上时代却又没有完全失去偶像魅力的「hot daddy」形象。《双狼》中他的表演，算是对这个形象的延伸，61岁的他依然辣得惊人，但与此同时他也不会避讳拿自己的年纪和土气做自嘲。
皮特与克鲁尼之间的化学反应，更是1+1＞2。这对「罗汉」系列的搭档早已熟知对方的表演风格，因此两人在语言方面的一来一回，以及两人在肢体语言方面的无缝配合，都为《双狼》制造了许多近似于古典好莱坞棍棒喜剧的笑点（当两人发现他们以为已死的「鸭子」其实没死时；当他们不谋而合地掏出老花镜读消息时）。
如果说《双狼》有何意义，那就是让两位演员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一点：两位老江湖对于镜头的统驭力，依然不是小年轻可比。也难怪美国媒体不断将他们视为最后的电影明星。
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供他们发挥的产业土壤已经消失了。如果拿基尼系数做衡量，《双狼》一定是一部系数极高的电影——似乎影片的大部分预算，都花在了两位巨星的片酬上，至于影片的编剧质素、布景设计、动作编排和配角卡司，基本都停留在聊胜于无的简陋水平。
《双狼》的简陋首先体现在编导选择上。剧情的大部分来龙去脉都是靠片中人物用嘴解释。甚至连影片的几场重头枪战戏，都有很大比重发生在画外。这很可能是导演和制片方出于省钱考量做出的选择。
影片的叙事也非常羸弱。除去皮特和克鲁尼的拌嘴之外，这个故事缺乏任何实质看头。作为一部犯罪片，它缺乏紧迫感：皮特和克鲁尼在紧要关头永远争吵不休；而当我们看到本应被两位主角处决的男孩活过来并逃避追逐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他肯定会活到结尾。克鲁尼和皮特所面对的伦理困境，也因此从一开始就无法成立，因为我们太了解这类电影的套路了。
至于影片设定的阿尔巴尼亚和克罗地亚黑帮，更是单薄到可笑的卡通人物，如游戏过场NPC般例行公事。回想1990年代的黑色犯罪片，故事的丰富性和卡司的群像表演是它们的吸引力之一：《危险关系》和《战略高手》便充斥着迈克尔·基顿、唐·钱德尔、文·瑞姆斯甚至罗伯特·德尼罗这样的实力演员为主角做配。但在《双狼》中，真正有充足戏份的只有奥斯汀·艾布拉姆斯饰演的男孩一个人，而我们也知道他根本不会改变叙事的进程。
故事本身的无数bug，已让人无力吐槽。编导自身大概都没搞清楚剧情的核心反转是如何运作的，更不用提让观众跟上剧情，并推敲其成立与否。
至于男孩在影片开始处大量失血并失去脉搏，却在影片后半段生龙活虎毫无异常的设定，同样形同儿戏，故事的可信度在半小时过后便一路崩盘。
所以《双狼》反映的大概就是好莱坞现在的行业现状。流媒体的入场为行业带来了资金，也让一线明星依然能保持原有的片酬水平——甚至挣得更多。但流媒体的营业思路毕竟与传统制片厂不同，其唯一目标是吸引新订户，从而抬高公司股价。
因此它需要大量内容的支撑，也需要这些内容尽快被制作出来。所以《双狼》在本质上是一个名为「布拉德·皮特+乔治·克鲁尼」的概念股，你凭着信仰为它充值，最后得到了空气。你可以说这是客观条件下电影人能做出的唯一选择，但这些选择显然会进一步损害行业的生态。
而这种损伤显得尤其可惜，因为从那些穿插在垃圾情节中的精彩时刻里，我们能看到一部佳作的潜能。《双狼》的观众算是被两位巨星诈骗了一次，而我们只能希望当皮特和克鲁尼再次决定合作时，联合奉上的是一个真正值得讲述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