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趋势,不回归
一般股价短期的涨跌都是由边际变化决定的,比如:
1.收到大客户订单
2.上了鼓励消费政策的产品目录清单
3.巴菲特减仓的消息
4.降低印花税(指数也是如此)
但这些变化拉长到足够的时间,就会在K线图上消失:
1.基数一次性增长,但业绩增速不变
2.下游需求增长,但竞争格局也变坏
3.政策利好对投资者风险偏好的提升后,又慢慢回落到原点
实际上,股价有两种基本运动:
1.小趋势+均值回归
2.大趋势,不回归
大部分股票的投资机会都是“小趋势+均值回归”,长期无方向的随机游走,大部分指数都会回归上市公司整体的业绩增速。
而长期趋势就是在尽可能长的时间内,有明显的方向性,打开K线图,标普500的趋势就比沪深300强;趋势并不代表强弱,红利低波指数2016年以后的趋势性明显强于2016年以前,尽管年化收益还不如以前。
只有少数股票和一两个市场的指数能够长时间走出“不回归”的持续趋势,人生苦短,长线机会一错就浪费几年,这个长期机会到底由什么决定,又是如何识别的呢?
本文我想从一个非常中国化、大家也很熟悉的方法论——“矛盾论”的角度,重新梳理长线投资和长期趋势。
二、矛盾的对立统一
以前学政治,有一句话大家应该都记得“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这是十九大之前官方定义的中国社会主要矛盾,这个矛盾的结果就是“集中力量发展社会生产力”,而之前的矛盾是阶级矛盾,所以要“以阶段斗争为纲”。
实际上,这个矛盾早在八大(1956年)报告就提出了,但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直到十二大后伟人认为“我们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很低,远远不能满足人民和国家的需要,这就是我们目前时期的主要矛盾,解决这个主要矛盾就是我们的中心任务”,才重新确认这个主要矛盾,为改革开放扫清障碍。
在我国的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中,“矛盾”并不是平常说的矛盾,而是一个哲学术语,当然也能成为投资哲学的方法论。而投资机会,也可以从“矛盾论”的四个基本概念的角度去理解:
第一个基本概念:矛盾就是一个事物发展过程中对立统一的因素。
辩证法认为,矛盾是事物存在的状态,比如企业经营要实现利润,无论是卖产品还是服务,无论是整合供应链还是完成组织架构,都要克服一系列的困难。
那什么是对立统一?市场经济中,最普遍的就是买家和卖家围绕价格的矛盾。买家希望价格便宜,卖家希望价格贵,你赚的多,我就赚的少,这就是对立,但大家都需要达成交易,这就是统一。
对立和统一相互依赖,想要达成交易就要围绕价格博弈(过去叫斗争),而博弈的目的不是为了干掉对方,而是要达成交易。
矛盾也会发生在事物内部,白酒企业想要挺价,就要控制发货量,就会影响营收,反之,想要财报好看,就要往渠道压货,价格就容易下跌,到底是要挺价还是放量,价与量的权衡就是白酒企业的内部矛盾。
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也是对立统一的,酒企基于内部矛盾选择压货,这个压力会传导到外部,如果外部环境很好,结果是跟着渠道一起做大市场份额,体现的是内外矛盾的统一面;如果外部脆弱,市场环境不好,往往导致渠道价量矛盾爆发,体现的是内外矛盾的对立面。
矛盾有普遍性,所有的酒企面临的矛盾都差不多,矛盾有特殊性,每一家酒企都有自己独特的资源禀赋和解决矛盾的方法。
梳理某个市场、某家公司的矛盾的对立统一关系,行业普遍性和企业独特性,是评估投资机会的第一步。
三、矛盾与发展
“矛盾论”的第二个基本概念:矛盾是事物运动、发展的源泉和动力,认识世界就是认识矛盾,改造世界就是解决矛盾。
以企业的业绩增长为例,都是基于对某一系列现实问题的解决:
1.单次增长:解决了“客户某地区新建产能与没有设备商对该地区熟悉的矛盾”
2.持续增长:解决了“下游客户对某产品性价比要求与行业较少有此供应能力的矛盾”
3.长期增长:解决了“消费者不断提升的产品性能要求与市场上少有能持续升级性能的产品的矛盾”
矛盾的短期性和长期性,决定了经营企业与投资企业不同,经营企业,价值在企业,矛盾只是阶段性的,不断会有新的矛盾出现,只有企业发展是永远的。
但投资企业,价值在于矛盾本身,股价上涨来自矛盾解决的过程,所以:
1.持续赚钱的投资:正在解决的矛盾
2.不再赚钱的投资:矛盾完全解决了
短期矛盾的投资逻辑不值得重点关注的原因也在于此,矛盾解决了,这个投资就结束了,就算你赚了一笔,但不代表你下一次还能赚到,矛盾是很容易看错的,而且就算你看对了,股价买贵了,最后还是亏钱,这就是短期矛盾的弊端。
量化投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短期矛盾长期化”,量化寻找价格“偏离—回正”的机会,虽然机会短,但矛盾是人性导致的投资行为偏差,具有普遍性,会重复出现,可以用程序化大量捕捉,所以可以“长期化”,但它也会面临策略终将永远失效的问题。
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寻找长期存在的“正在解决”的矛盾。
巴菲特的“长坡厚雪”,从矛盾论的角度是指市场矛盾的长期性,而他的“护城河”,代表企业解决矛盾的资源和方法的可持续性,所以他说:“能够创造盈余新高的企业,现在做生意的方式通常与其五年前甚至十年前没有多大的差异”。
正是因为此,巴菲特的投资更偏向于消费股。
投资价值的特点与矛盾本身的特点息息相关,科技股的爆发力强于消费股,但消费股长牛股多于科技股,是因为科技股的矛盾具有不可调和性,而消费股的矛盾具有持续性。
科技行业的矛盾是刚性的,边界明确的,高端芯片被卡脖子后,要国产化,它上游无数的环节,都有不同的供应能力与需求的矛盾,每解决一个问题,都是一次阶梯式的小爆发,但问题一旦解决之后,这个矛盾会迅速“普遍化”,变成价值量不大的矛盾。
所以我在星球里一直认为,如果国产替代真的兑现了,那股价就到顶了,大家忽然发现卷王又卷到新领域了,光伏锂电的悲剧要重演。
这不光是中国产能过剩的传统,就算是英伟达的芯片也很难长期保持垄断地位,特别是在重大迭代的时候,作为“护城河”的CUDA生态,很可能成为被时代绕过去的“马奇诺防线”,英特尔的今天,就是英伟达的明天。
但AI技术如果真的突破,那现在的股价就是起点,因为后者与生活工作等消费场景直接相关,而消费龙头往往建立在此类持续性的矛盾之上。
《善恶经济学》中有个观点:“消费者购买了某件商品,理论上说,他需要的物品总数应该减去一个。而实际正好相反,随着拥有的物品总数递增,他想拥有的物品总数也在扩大。”
“我消费,故我在”,消费并非纯粹的满足需求,更是芸芸众生证实自我存在价值的必要环节,大家都会抱怨非理性消费,反对“消费主义”,但消费永远需要一定程度的非理性。
消费类公司面对的是“消费者日益升级的消费需求与产品性价比落后的矛盾”,这个矛盾的存在与解决过程是长期的,甚至是永远的。
巴菲特在阐述华盛顿邮件的投资价值时说:“一家典型的报社可将旗下发行报纸售价调高一倍,而仍保有百分之九十的读者”,这个观点是从生意的角度阐述了媒体的独特价值,消费者对媒体的需求,表面上是信息,本质上是价值观。
媒体的核心用户总是具有相同价值观的一群人,为了维持自己认同的价值,他们对媒体的需求是稳定甚至不断上升的——生活向下,需要从价值观上给自己活下去的信心,生活向上,需要从价值观上解释自己的成功,生活平淡,需要价值观赋予想象力。
为了找到自己稳定的用户,媒体总是需要稳定的价值观立场,需要基于某一立场,不断对观点进行重新排列组合,而不会轻易去抢其他媒体的不同价值观的用户。
所以这种供应矛盾是长期的,处于永无止境的解决之中,这也是巴菲特有一段时间一直对他持有的媒体股情有独钟的原因。
四、主要矛盾
第三个基本概念:矛盾有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主要矛盾有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
投资机会有大有小,主要取决于其是否是主要矛盾。投资的“顿悟”就是忽然发现了主要矛盾,这比列出“十大投资逻辑”更重要,因为只有抓住主要矛盾,才能让收益持续化、最大化。
以周期性行业公司为例,通常有两种做多逻辑,一种是涨价题材,一种是产能扩张。
涨价通常是中短期趋势,因为其中的矛盾无法长期维持,比如原料出现供应瓶颈后的涨价:
短期矛盾而言,价格上涨,渠道商囤货,引发价格继续上涨
中期矛盾而言,价格上涨,下游接受度下降,需求下降,价格回调
供需矛盾最大的问题是“自带解决方案”,就是价格,只要价格不被管制,供大于需导致价格下降,价格下降导致一部分产能退出,产能退出导致价格回升。大部分供需矛盾的解决时间长短,取决于产能退出与进入的速度,价格多大程度被管制,以及是否还有中间商的“牛鞭效应”,所以它只能成为次要矛盾。
相比之下,周期品企业的产能扩张的逻辑往往能成为很长一段时间的主要矛盾:
企业抓住某个下游需求放大的窗口上产能,利用规模效应获利成本优势,利用成本优势扩大市场份额,只要没有达到该企业管理能力的上限,这个矛盾与发展的过程就会持续。
不过,产能扩张几乎是中国最普遍的增长模式,但并非每一家企业都能出现持续增长,主要矛盾也有主要方面,投资中的主要方面就是企业和行业。
巴菲特在1985年结束伯克希尔纺织部门营运时,解释道,一匹能数到十的马是匹了不起的马,却不是了不起的数学家,同样,一家能够合理运用资金的纺织公司是一家了不起的纺织公司,但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企业。
绝大部分股票的企业管理者没有找到或抓住主要矛盾,也就无法成为主要方面。
五、矛盾的演变
第四个概念:矛盾在变化,事物在不同阶段往往呈现不同的主要矛盾。
矛盾的变化有两种,一种是过去的矛盾不再是主要矛盾。
前面分析过媒体的价值,但打败一份报纸的通常不会是另一份报纸(在中国可以是一纸文件调令,所以我们媒体股不能给估值),而是另一种全新的媒体。纸媒的衰退,是因为现在用户可以比以前更容易地找到自己的价值观(其实是信息茧房),从消费价值观变成更高效地拥有分享价值观,让传统媒体解决矛盾的价值下降了。
另一种变化是主要矛盾无法解决,甚至陷入僵局时,环境也会发生变化,出现新的可以解决的主要矛盾,成为发展的动力。
在2023年下半年停止加息到今年7月出现明显的降息信号,这一年多的时间,美联储进入无法解决的矛盾,维持高利率甚至加息,有可能损害经济,过早进入降息周期,可能让通胀卷土重来,前功尽弃,这就是矛盾的僵持阶段。
矛盾僵持状态,只代表事物本身的停业,但不代表内部不变化,更不代表没有机会,其中时间是一个永远的变量,而这个矛盾的主要方面还是降息。
高利率环境对通胀不利,对经济不利,因此,表面上通胀陷入胶着,甚至有滞涨的风险,但时间越长,变化的天平就越倾向于降息,而市场价格既包括预期,也包括现实。
但市场也不会直接倒向降息,因为这毕竟不是现实,而是在主要矛盾之外,寻找与主要矛盾无关的“能解决的次主要矛盾”,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高利率状态下地产链、金融和医药等行业受制,而衰退预期中,制造业和消费前景暗淡,市场回避以上方向,找到了不受制于高利率,也无惧衰退的科技巨头。并且,当时又刚好爆发了AI革命,让市场找到“能解决的次主要矛盾”,科技巨头一骑绝尘,吸引了大部分资金,保住美股长期向上的趋势,同时又压制了制造业、地产链和消费行业的估值,使整个市场的估值始终保持在较高但没有泡沫的状态中。
如果没有行政力量的刻意扭曲,市场大部分情况下,都会自动找到出路,即压力最小的方向。
回到国内宏观的判断也是如此,我在知识星球从去年四季度判断3000点“底变顶”,建议仓位转移到核心红利,并在今年的上涨和风格动摇期仍然坚持以上判断,就根据:
1.宏观主要矛盾无法解决(具体政策分析太敏感,不能放在这里了),市场的主要矛盾回到防守上,回到衰退期可以把握的策略,并保持对应数量的对冲仓位;
2.宏观不变我不变,宁可损失未来风格转变的钱,也要把握主要矛盾造成的大趋势。
投资靠的是复利的力度,复利不在乎收益率而在乎盈利的持续性,只有那些长达几年、十几年的大趋势才会带来盈利的持续性,而这一类趋势必然有驱动事物发展的不会轻易解决的主要矛盾,应该盯着主导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的变化,而忽略其他次要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