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时尚之都,巴黎立志要把2024做成最时髦的一届奥运会。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在众多时尚巨头和高奢品牌的包围之下,这届奥运会最先出圈的,却是蒙古代表团的奥运制服。
早在奥运会开幕之前,蒙古公布了他们的奥运会制服时,这套衣服就迅速抢占了各大平台的头条——时尚杂志《Vogue》将其评为最佳奥运制服;GQ则称其为最令人着迷的服饰。
时尚自媒体中更是流传着一句金句:巴黎奥运会还没开始,蒙古就已经赢了。
这套制服由蒙古国的新锐高定设计师Michel&Amazonka姐妹所创立的同名服饰品牌所设计,据称每套手工缝制超过20个小时。
它以那达慕大会的传统服饰德勒长袍为原型,选用蒙古国旗的藏蓝、深红、象牙白与金线为主色调,绣上那达慕大会的“九白旗”、天空、山峦、飞鸟与神鹿的纹样,旨在“表达蒙古传统和文化的精髓”,并结合了奥运五环、火炬等元素。
相比于2020年东京奥运会和2022年北京冬奥会(这两届的服装同样是Michel&Amazonka设计的),这套浅色调且更具质感的衣服显然要更加吸睛。
自发布以来,来自世界各地的压倒性的积极反馈使这套服饰成功地成为奥运会前最受关注的话题之一。从互联网、博主和时尚媒体上人们的反应来看,在创造最漂亮的奥运服饰方面,蒙古似乎已经赢麻了。
然而,就在这套衣服的图片和视频物料公布之后不久,该服饰品牌主页又发出了一条视频。视频中,是创始人姐妹中的一位哭诉的画面,她表示自己“无法理解”一些人对她们的作品的评价。
当然,她并不是无法理解那些赞美的声音,而是那些在她看来“负面”的批评。
这些负面的评价几乎全部来自于蒙古本国的网友,他们在看到这身衣服之后纷纷破防,社交媒体上疯狂吐槽——
“看起来像是中国制造的,蒙古人的精神和蒙古人的工艺在这件衣服上都看不出来。”
“很抱歉,这并不能代表蒙古国。”
“这是满人的服装。”
“她为什么哭?是不是因为预算的钱给的太多了?”
还有一位蒙古网友,则拿出了一张更令人啼笑皆非的对比图——还珠格格剧照。
而最搞笑的是,有人找来了阿里巴巴上出售的“晚清女装”截图以及Michel&Amazonka签下的合同——合计48套衣服,1.044亿蒙古图格里克,也就是平均每套价值超过4600人民币,对比阿里巴巴上549一套的价格,缓缓地打出了一句:区别在哪?
要理清这种“神似清代”的第一印象的来源,需要先简单讲解一下清代服饰的几个区别:以清代女装为例,旗人(编户入八旗,这里可以较为简单的理解成女真、蒙古等关外少数民族,包括入旗的汉人)女子的服装除了正式的朝服以外其实是没有裙子的。是长到足面的长袍加上裤子;而非旗人的汉族、或是其他少数民族则保持了 “两截穿衣”,上衣下裙(或下裤)的千百年以来的传统。
一张经典的汉女(左)和旗女(右)的合照,可以看到左侧汉女装的“两截穿衣”(宽大的上衣遮住了马面裙)与右侧上下通体成袍的旗女装特征
此外,清代的汉族女装因为“男从女不从”沿袭了明末以来的流行,带来了立领(立领并非旗装的特点,反而是明末沿袭而来),较长而更为宽松的外衣等特色。这与没有立领,曾经强调收拢的马蹄袖或窄袖等便于骑射的特征的旗装,在清中期就时有混搭,到了晚清开始融合后,形成了晚清时期服饰宽袍大袖,大喇叭袖口,宽松长衣遮盖身体等特点,而民女与旗女的区别几乎被缩小到了下装穿宽松的裙还是穿宽松长袍。
前文所述的“清宫剧化”,则是因为(早期)设计师在参考老物图像时的一些错误,导致了晚清风格一度成为清宫剧服饰的整体风格,而且设计师们会设计的更为混搭。
清末汉族女装、旗女装与清宫剧中融合了不同时期、不同民族元素的“影楼装清代服饰”,可以注意到与这次蒙古奥运队制服的相似
而我们会发现这些晚清服装特征都“恰如其分”地体现在本次蒙古国的服饰中:宽松的无领马褂,喇叭袖造型(虽然袖口依旧是采用收窄的马蹄袖),较宽的多层镶边,中心聚拢的上衣刺绣(令人想起补子和团花装饰这些经典的明清礼服特征),甚至其中一套还采取了上衣下裙(下裤)的结构,乍一看确实充满了蒙古民族风情的这套制服,其细节其实早已脱离了传统。
当然,这套服装肯定是好看的——高级感的用色,精致的金线绣花,可以说是好看的“具有一定东方元素”的时装,但这是不是真的能体现蒙古民族服饰的特点,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因为这套服饰,直接失去了袍服结构这一游牧民族服装中最大的特点,做成了“两截穿衣”,而这长期以来是清代汉族等农耕民族,包括苗、彝等少数民族的服饰特点,也是与满族、蒙古族等游牧民族在服饰上最大的区别——如果要说它代表了“蒙古传统与文化的精髓”,那说设计师是直接更改了自己的民族服饰特性都不为过。
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故而服装必然需适应骑射和游牧生活,因此才演化出窄袖、扎腰,袍服下摆开叉或做多褶等特点,方便拉弓、上马等运动。在当代的蒙古元素时装中,通常设计师们会把这些特点保留了下来,并加以更现代化的剪裁,或是现代的部件改造。
但现在呈现在我们眼前的“蒙古国奥运服饰”,则是以另一种方式构成的,更像是以一些别的东方风格服饰元素混搭为基础,只是表面上还保留了一些显而易见的蒙古元素(如刺绣等),反而呈现出一种杂糅的形似而神不似的微妙——咋一看挺东方,也挺蒙古,但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三个典型的外蒙古族群(喀尔喀、布里亚特与唐努乌梁海/图瓦)服饰、现代蒙古服饰与带有蒙古长袍元素的时装对比,可以看出上身窄袖、束腰、向下撒开这些造型上的一脉相承之处
总结起来,这套制服的很多特点:宽松、流线感、从上往下的直线,隐去了腰线,微微收拢的下摆,“两截穿衣”,蒙古的成分不能说没有(主要在饰品、花纹上),但体现的更多是清代,尤其是晚清服装或清宫剧那样的晚清特征为主综合清代各个时期元素的特点,甚至出现了“晚清汉装”的风格。
以及,这套奥运制服里还存在许多对于民国女装的印象投射:最典型的就是这个高立领设计,视觉上和民国初年的元宝领非常相似,而女模特的中分发型亦是当时的流行。
因此我们可以说,这套服饰其实是引入了很多清末民初服装元素改造后的带有一定蒙古元素的服饰,德勒、马甲、靴子、箭袖这些经典的蒙古服饰元素虽然是保留着的,但是在体现审美趣味的细节上,就有很大偏差了。
传统的蒙古民族服饰特点:窄袖、掐腰、宽下摆,被替换成了一些类似于晚清-民国时期的风格大杂烩:喇叭袖、高立领、宽马甲、流线形的下摆,这让整套服饰确实多了不少适应现代审美的内容,但是这也让整个服饰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至于那两条像翅膀一样的披风,就更不用提了……
正是这样一套看起来更像时装而不是传统服饰的衣服,成为了一众奥运制服中鹤立鸡群的存在,成为了奥运会时尚圈的头条。
只是对于当地人来讲,在明知道它和蒙古国传统服饰没有太大关系,却还要接受西方媒体的赞誉说是“体现了当代蒙古特色审美的”时候,无异于是一种PUA。
所以,当蒙古网友的如潮恶评最终让设计师出来发视频哭着诉苦的场景出现时,或许也是选择这条投主流所好而出圈之路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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