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藩将军
铁木里克剿匪记
金忠藩
受命焉耆
1950年冬,乌斯曼叛匪遭到北疆军民毁灭性的打击后,人马损失大半,所剩残匪流窜各地。其中一部残匪胁迫不明真相的群众,由东疆阜康、伊吾等地翻越天山,逃入甘肃、青海、新疆毗连地区,和胡赛音、哈里伯克等股匪会合,以铁木里克地区为据点,集结零星游匪,奔袭我若羌、且末等地方政府,大肆掠夺当地群众的牲畜财产,杀害我人民战士和无辜村民。
为确保各族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和地方治安,一兵团转来西北军区命令:要我二军六师组织部分兵力配合兄弟部队,于1951年昆仑山冰雪冻结、瘴气密布之际会剿散匪经常活动的青、新、藏边界之铁木里克地区。与青海、甘肃友军共同将乌斯曼匪徒一网打尽。
当时,我任二军六师师长,熊晃同志任政委,率部驻防焉耆地区。接到一兵团的命令后,师部立即召开紧急会议。会上,传达了一兵团的命令,并将流匪先后袭击若羌、且末等地,残杀我12名武装战士的恶迹,向到会的同志们作了介绍。各团干部义愤填膺,争相请缨,要求出击。
师里经过周密的研究和商讨,最后把会剿铁木里克地区的艰苦任务交给了骑兵团。剿匪军事指挥由六师副师长兼骑兵团团长刘克明同志担任。我们之所以这样部署,一是根据土匪们熟悉地形,擅长骑射,机动性强的特点,假如派出大部队作战,无疑是高射炮打蚊子——英雄无用武之地。二是刘克明是位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和南下北返的老同志,他执行任务坚决,作战勇敢,身经百战,具有丰富的经验。
我们二军的前身,是王震司令员率领的威震华夏的三五九旅。这支延安时期参加过保卫陕甘宁边区、保卫黄河、保卫毛主席等一系列战斗的劲旅,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都曾让敌人闻风丧胆。今天与土匪较量,他们算是遇上了克星!
向铁木里克挺进
1951年元旦刚过,我乘小型飞机来到驻扎在若羌的骑兵团营地,向参战的全体官兵进行战斗动员。我向战士们讲解了这次剿匪的战略意义,再三强调要重视增强民族关系,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要把广大贫苦牧民和一小撮叛匪区分开来;也要把一般被威逼、胁迫的从犯与长期与人民为敌的惯匪头子区分开来。要广泛发动群众,依靠群众,重点打击血债累累的匪首。这次挺进铁木里克,既是一场军事剿匪行动,又是一场政治宣传行动。让东疆广大贫苦牧民认识到解放军是人民的队伍,是为边疆各少数民族人民谋福利的。
动员会开得很成功。各营连干部纷纷上台表示杀敌决心,全体同志一致提出:“要在冰天雪地中不怕一切困难,要在昆仑山上为人民立功! ”对塞外恶劣的气候和严峻的自然条件也作了充分的物资准备。战士们摩拳擦掌,发誓要消灭顽匪。我望着士气高昂、生龙活虎般的年轻人,感到欣慰,同时充满着必胜的信心。
元月29日,剿匪远征部队奉命由若羌开拔东进。先头部队是六师骑兵团骑兵营(含骆驼部队),继而是步兵三营。装备有轻重战车7辆、山炮1门、八二炮4门,沿着青新公路浩浩荡荡向米兰方向进发。经历过两万五千里长征和南下北返战争洗礼的这支部队,在这次千里剿匪中,将为我军又写下光辉的篇章。
长途行军是异常艰苦的。塞外腊月,正是雪漫漠野、朔风破骨的酷冷季节。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曾这样描写过这里的景色:“瀚海阑干百丈冰,风掣红旗冻不翻”、“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遍地胡乱走”,可以想见新疆军旅生活的艰险了。而我们正是要选择这样的时令,赶在春暖花开、水草丰盛之前,将乌斯满残匪包围合歼。这种严酷的气候条件虽然给我们军事行动造成种种不便,但对哈里伯克流匪来说,同样也给他们带来许多困难——风雪严寒会使他们饥寒交迫、人困马疲。军事打击和大自然对他们的袭击,会使他们很快濒于绝境。
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我军挺进到巴什考共地区进行集结。这天,一兵团副参谋长杨捷同志带着慰问信由乌鲁木齐星夜赶到这里。杨副参谋长在全体军人大会上,代表王震司令员向全体指战员表示了慰问。指战员们见首长们这样关心他们,士气更加高涨。一致表示宁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剿除残匪,完成军区首长交给的光荣任务。
部队迤通而行。在茫茫雪原上长途行军,最苦的要算步兵营了。他们尾随在骑兵营后面快速行进,一天100多里的冬季急行军,不少战士脸皮、耳朵冻破了,脚打起了泡,有的战士还得了雪盲症,但谁也不叫一声苦。大家互相搀扶着,得了雪盲症看不清路的战士,便把毛巾挽在战友的背带上,手牵着毛巾坚持行军。
夜晚,宿营地燃起了熊熊篝火,大家用钢盔化开了雪水,烧烤着困毙的马匹。那被飘动的篝火映照着的黑黝黝的夜空,显得神秘而又苍茫。刘克明等经历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老兵,和战士们一起围坐在篝火旁,讲叙这支部队的战斗历程。战士们忘记了一天的疲劳,围聚在一起,忘情地倾听干部讲井冈山杀敌的故事,听三五九旅南下北返、中原突围的艰苦情景。那一双双乌黑发亮的瞳孔,像一汪汪清泉,洋溢着纯真和忠诚。
在茫茫的戈壁滩上行军,最大的危险莫过于暴风的袭击。大风刮起来,真是昏天黑地,石子像冰雹一样迎面打来,停驶的汽车,不消一顿饭的功夫,便会被砂石把漆打磨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痕迹斑斑的铁皮外壳。这时部队只好停止前进,一峰峰沙漠之舟——骆驼,筑成了避风的港湾,人们蜷伏在它们的腹下。那侧卧的庞大躯体,挡住了咆哮的风沙。等风暴停下来,战士们才从沙窝里钻出来,抖掉头上和钻进体内各个部位的沙砾,又继续东进。
2月7日,剿匪部队以左右两个纵队的编队,向铁木里克作攻击前进。下午4时,左路部队在距铁木里克20公里的草原上,发现了4名武装匪徒及一群牛羊、骆驼。这证实了军区的情报准确无误:哈里伯克、胡赛音流匪的老巢就在铁木里克。
那四名流匪也许发现我军部队来了,丢下羊群,驱马向草原深处逃窜。刘副师长命令步兵九连的一个排跟踪追捕,其余车辆和主力部队继续快速挺进。并用步话机与右路部队联系,命令他们由西北方向迂回,形成铁钳之势,对铁木里克实行包围。这天,左路部队的战士们顾不上吃饭,连续十几个小时的急行军,晚上12时,我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一举占领铁木里克,截获羊600余只,牛20头,骆驼两峰,蒙古包一顶。
2月9日12时,由他什克勒出发的右路部队也赶到了铁木里克,两纵队胜利会师。这时,据侦察排侦察,发现雅尔苏南山有哈里伯克残匪活动。刘副师长即命令一营三连向该地区搜索。三连到达雅尔苏时,闻风丧胆的匪徒未放一枪便四散逃窜。搜索中我们收容了一名70余岁的哈族老妇,经调査,是匪首哈里伯克的姑母。由于她长期随着叛匪流窜颠沛,备受艰辛。这次见我军进剿,知道哈匪劫难在即,也无力再随着哈里伯克东奔西逃。加之我军政策的感召,遂向我军投诚。
据哈里伯克的姑母称:哈里伯克于8日晚,裹胁部落牧民由雅尔苏向南逃窜。为了达到政治争取的目的,我们释放了这名哈族老妇,并让她携带上我军的信件向其侄儿劝降,同时派出维吾尔族老乡肉孜一同前往。但死硬的哈里伯克拒绝我军要求,决心与人民为敌,一场军事围剿已经在所难免了。
纳格买提赛之战
我军攻占了铁木里克之后,占领了水草丰盛的战略要塞,迫使哈里伯克散匪逃入重峦叠嶂、瘴气弥散的昆仑山脉。由于那里地形复杂,自然环境恶劣,也增加了我军搜索和进剿的困难。他们或藏匿于山间穴洞,或隐身于深山老林、低凹山谷。试想,在莽莽的大山中,要寻觅小股流匪,又谈何容易!
一天,我们获悉哈里伯克叛匪,隐匿在昆仑天险——哈尔洞内,即派骑兵团苗副团长率领3个连的兵力,携足了生熟干粮,配备电台一部,远距离地奔袭哈尔洞地区。
一路发现土匪溃逃时留下的罐头盒子,宰杀牲畜抛掉的内脏下水等,我军即紧追不舍。5天后,部队直抵哈尔洞下,苗副团长即指挥3个连的兵力分三路包剿。在我军一阵猛烈的炮火轰击下,战士们逼近了哈尔洞。我们遂让哈萨克族向导老乡用哈语向洞内喊话劝降,这样反复多次,洞内仍无动静。
战士们即攻入洞内,发现洞内抛散着吃剩的食物和御寒的破烂羊皮,匪徒们早已逃之夭夭。部队便在洞内作短暂休整。哈尔洞山高地僻,人迹罕至。加之空气稀薄,瘴气密布,多数战士感到气喘头昏,呕吐不止。
是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马因断绝水草,互咬尾毛和石块,遂顺风势炸群,当夜跑脱了骡马50余匹,骆驼40余峰。次日,苗副团长派出人员外出找寻马匹,历尽艰辛,才将失散的驼、马找回。奔袭哈尔洞,我军损失骡马22匹,因瘴疫死亡副排长和战士各一名。
令人憋气的哈尔洞军事行动,更加激起了战士们对狡猾散匪的憎恨。这时,我军接到剿匪指挥部的命令,命令我军兵分两路:一路开拔东进,增援青、甘友军,对麋集在柴达木盆地西缘的乌斯曼流匪进行包剿围歼;一路驻扎铁木里克,继续搜索哈里伯克流匪。我部坚决执行了剿匪指挥部的命令,派出部分主力东征;其余兵力在铁木里克构筑工事、积草囤粮,派兵警戒七个泉等水草丰足之处和交通要道,以断绝散匪的粮草补给。
一天,一名被匪徒裹胁的哈萨克牧童,因饥饿难当,主动同我军接触。战士们把他带到骑兵团团部。他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头发像一蓬乱草,虽是严冬,却衣衫褴褛,裹着一件羊皮筒子,露出冻红的胸脯。帐篷里虽然生着熊熊旺火,他却还是瑟瑟发抖。刘克明副师长让警卫员为他倒上热奶茶,端来煮熟的羊肉,牧童吃饭后,脸上才显出一点红晕。
他通过翻译向刘副师长报告说:哈里伯克由哈尔洞逃跑后,四处藏匿,不敢露面,现已去向不明。不知是冻死了,还是逃窜国外了?但哈里伯克的得力帮凶——哈格纳毛拉,现带着一股流匪在纳格买提赛山沟里潜伏活动。指挥所对牧童提供的情况进行了分析,认为情报是可信的。
刘副师长即派骑兵三连,向纳格买提赛山沟搜索前进。哈萨克牧童为我军当向导。这孩子换上了一身解放军的棉军装,披一件皮大衣,俨然像个解放军战士了。
哈格纳毛拉系惯匪出身,为人凶残刁钻,杀人如麻,被哈里伯克视为心腹干将。哈里伯克把指挥权交给了他,使他变得更加骄横、狂妄。他过去就曾反对过乌斯曼、哈里伯克的所谓“逃跑主义”,主张“主动出击”,夺回草场水源,把解放军赶出铁木里克草原。对这样一个死心踏地与人民为敌的反革命分子,只有进行坚决打击。
我骑兵三连成横队拉网式地向纳格买提赛山沟压过去。从过去同流匪正面接触和缴获的武器来看,土匪并没有更多火器。即使有一两挺机枪或冲锋枪,也都是损坏不能使用或缺乏子弹。所以,我们并不担心他们会突然对我们袭击而造成重大伤亡。
搜索队在缓缓地行进着,不放过每一个洞穴、每一块巨石的背后。当我们深入山沟十多华里时,突然一声枪响,哈族小向导应声倒地,大家纷纷跳下马。连长仔细查看了小牧童,这机灵的小家伙竟一点伤都没有,子弹只是在棉帽上钻了个洞。大家正在观察敌情,山上突然枪声大作,我们看清了是几十名乌斯曼流匪,正以山石为掩护向我伏击。三连长发出战斗命令,让机枪手用火力拖住敌人,不让他们有逃窜的机会。我们清楚,只要能拖住敌人,他们的子弹是短缺的,等子弹打光了,我们便可生俘这伙亡命之徒了。
敌人虽然占有地形之利,但他们的武器装备远远不如我方。渐渐地,敌人的枪声变得稀疏和微弱了。我军吹起了冲锋号,战士们丢下军马,像猿猴一样攀登着山石,向半山腰冲锋,喊杀声震撼了千年空寂的山谷。
流匪们甩掉了打光子弹的枪支,跳出阵地,向山顶逃跑。我机枪手乘机挺身射击,击毙的流匪轱辘辘地从山坡上滚下来,其余流匪纷纷举手投降。战斗共用了不足一小时,这些和各族人民不共戴天的丑类,终于遭到了覆灭的下场。这次战斗共缴获羊973只,骆驼两峰,帐篷4顶和一些毁坏的枪枝以及弹药。
当日下午,有11家50余名被土匪裹胁的哈萨克牧民要求我军保护。我军指战员们对他们进行了安抚,并将缴获的牛羊分给了部分失去生活来源的贫苦牧民,将他们遣返还乡。
当牧民赶上羊群,穿着解放军救济的棉军装到营房和大军告别时,一个个热泪盈眶。一位70多岁的老阿达,握着刘副师长的手,抚胸致谢,喃喃地一再说:“解放军, 热合买提!热合买提(谢谢)! ”
纳格买提赛之战告捷不久,前方传来友军生擒匪首乌斯曼的喜讯。从此,铁木里克匪患被平息了。
这年的4月,我英雄的六师骑兵团剿匪部队班师回营,返回阿拉尔投入了开荒造田的生产建设。
铁木里克剿匪,对肃清匪患,稳定新疆形势,起了重要作用。它将以辉煌的一页载入新疆的史册。(选自《天山大漠颂忠魂——纪念金忠藩将军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