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程婉蕴996多年,果然猝死。
穿越后好日子没过几天,被指为毓庆宫一名不入流的格格。
程婉蕴:“……”
谁都知道胤礽晚景凄凉。
可如今胤礽还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清俊明朗、温润端方、自矜骄傲。
程婉蕴掰着指头算了算,距胤礽圈禁而死少说还有20几年。
那就……先躺会吧。
废就废吧,反正她是努力不动了。
圈就圈吧,再哪儿躺不是躺。
别人忙争宠,冬天穿纱在花园跳舞。
程婉蕴围炉看雪边啃喷香烤鸭。
别人忙宫斗,暗中挑拨引宫中责罚。
程婉蕴养着娃儿不忘撸猫养狗。
别人忙站队,福晋侧福晋分庭抗礼。
程婉蕴嘬着奶茶出牌:“碰!”
她稀里糊涂躺到康熙四十七年,后知后觉迷惑:怎么还没被废?
胤礽自纳了程氏后,
与她同眠,偶尔会做奇怪的梦,次次成真。
后来,他想起来的越来越多。
原来那是他的前世——父子不和、兄弟阋墙、幼弟夭亡、废黜幽死。
他凭残缺记忆,步步为营,仍走得如履薄冰。
而程氏……没心没肺睡得喷香。
胤礽:好气。
但还是温柔垂眸,替她掖好被角。
许是长生天知道他前路坎坷,才赐了个小福星给他。
他持剑裹血遍体鳞伤,她是他归路的桃花源。
阅读指南:
1.女主有金手指,但她不知道(摊手)
2.不黑四爷。(老大、老八作为历史上太子的对家,会成为本文反派,介意的宝子们请勿入哈)
试读:
入宫
康熙二十八年春,三年一例的大选渐渐落下帷幕。宫里新封了几位答应贵人,宗室里也赐了几桩婚事,接连的喜事衬得宫里的春日都鲜活了不少。
毓庆宫里有几年没进新人了,一是太子不大好这个,二是万岁爷也担心招来不懂事的祸头子,折腾坏了太子的身子。
但自从翻过年李侧福晋小产、格格林氏又患了咳症挪出去,毓庆宫里竟然一个能伺候太子爷的人也没了,着实不大体面。万岁爷这才亲至体元殿阅看,又叫皇贵妃、惠宜荣德四妃也帮着掌眼,复看了两回,才千挑万选了程氏、杨氏两个格格指入东宫。
“回李主子的话,两位格格暂住钟粹宫教了俩月的规矩,保管调教得好好的,万岁爷亲自叫她们来磕过头,看着还算像样子才让她们过来的,万岁爷也是体谅李主子身子骨没好全,不敢叫她们笨头笨脑地进来,省得让李主子费心神呢。”
内务府敬事房主事太监福泰隆舌灿莲花,一口一个万岁爷噎得李氏脸上的笑都僵了。
打小贴身伺候李氏的金嬷嬷最是知晓她的脾气,连忙笑着取过一个鼓囊囊的荷包谢福泰隆:“皇天菩萨!万岁爷日理万机,竟还分神顾念着咱们侧福晋,这是何等的恩典呦!福公公您放一百个心,两位格格进来,一定安顿得妥妥当当——”
福泰隆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荷包的分量,一张胖圆脸这才露出点实心地笑来:“您客气了,如今两位格格还在宫外侯着呢,现下请进来见礼还是?”
“传进来吧。”李氏强打精神道。
她约摸十七八岁,看得出来原也是个清秀佳人,只是如今面容蜡黄,脸上扑了厚厚的粉也掩饰不住病容,头上戴了沉甸甸的点翠钿子,插得满头珠翠,还特意穿了侧福晋品级的大衣裳,打扮得格外雍容华贵,便是不想被两个新人比下去。
“嗻。”福泰隆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哈着腰告退了。他这边的差事了了,还要赶到乾清宫回话。
过穿堂时,可巧遇着那两位格格跟在太子爷的乳母凌嬷嬷身后进来,福泰隆连忙躬着身子避让到一边,凌嬷嬷穿深紫色宫装,乌发抹得油亮一丝不乱,一双吊梢眼透着严厉,她向来看不上太监,经过时蹲了个半福,也不寒暄,领着人就走了。
福泰隆拿眼角瞥了一眼,待人走远,便冲着地上重重“呸”了一声。
太子尚未大婚,前院诸事由凌嬷嬷看顾,后院里一切事宜均由李氏代掌,她不敢逾越,自入宫起只在后殿的东配殿起居,日常见客、理事也在东配殿的暖阁。
现快到午时,春阳斜斜透过廊下半卷的竹帘,程婉蕴低眉顺眼地跟在凌嬷嬷与另一位杨格格的身后,迈过了通往后殿的莲花小门,东配殿石阶前已有李氏的大宫女春涧专候,引着三人入内。
春涧领着人丝毫不停留地转过描金刻彩的厅堂,迈入更明朗的暖阁内。
毓庆宫是狭长的“工”字型建筑,每间屋子都不算大的,后殿里更是紧凑,但李氏却将暖阁装饰得很是精巧华丽,正中是紫檀木罗汉榻及一组山水人物屏风,屏风两侧摆了一对朱漆天香几,几上置青花牡丹纹梅瓶,下首两对紫檀嵌瓷扶手椅,墙边另摆着紫檀描金多宝架,架上多是玉雕、图书,墙上还有紫檀雕花挂屏。
这李侧福晋怕不是个紫檀控。
程婉蕴躲在最后,飞快地偷瞄了一眼。
到了门口,宫人们没有通报,直接挑起了厚厚的织锦帘子,便知李氏定然提前交代过。
但凌嬷嬷还是领着二人在帘外顿了顿,轻福下身:“请李主子的安,两位格格来了。”
李氏端坐上首,语气还算温和:“快请进来说话。”
凌嬷嬷先走了进去,在李氏下首一步之远站定,这才用眼神示意二人进来。
程婉蕴刻意慢了一步,落在杨格格身后。
李氏看着一前一后款款走来的两人,不自觉挺直了背脊,暗暗攥了一下帕子。
“李主子,这位是杨格格,出身汉军正白旗,正三品两淮盐运使杨伯骢之女。”凌嬷嬷躬身为李氏介绍道。
虽为汉军旗,但她出身之高还是令李氏禁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番。
杨格格五官明艳,生得高高的个子,体态丰润,今儿显然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一身桃红百蝶织锦袄,外罩葡萄色银鼠比肩褂,头上是小巧的刻金钿子,鬓角还压了支整块翡翠巧雕而成的牡丹簪子。甫一进门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杨格格端端正正地目视前方,略带傲气得仰着脖子,禁步晃都不晃,一步步走得像是用宫规戒尺描出来似的。
“这位是程格格,出身汉军镶蓝旗,歙县县令程世福之女。”
李氏早有耳闻,程婉蕴是这一批记名的秀女里年纪最小却模样生得最美的,小小年纪便颜若桃华,身姿如柳,尤其一双盈盈如水的杏眸,格外有烟雨江南的韵味。
如今一见果然不假,她只穿一身半旧不新的藕荷色桃花镶边窄褙袄,系葱黄绫棉裙,头上梳简单的小两把头,只戴了两朵小小的海棠绢花,分明是寒酸至极的打扮,叫她穿来却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两人走到李氏面前,深深蹲了一个福请安:“给李主子请安,李主子万福。”
李氏不是太子妃,没资格受跪礼,两个格格也用不着敬茶。因此李氏含笑叫起,金嬷嬷便立刻将二人搀起来,请二人落座,又一连声命小宫女上茶。
程婉蕴自觉坐到杨格格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就差没将“木讷寡言”四字刻在脑门上。
杨格格坐姿则微微前倾,侧着头,一脸恭谨地望着李氏。
李氏眼风扫过二人情态,端起珐琅彩莲花茶盅饮了一口茶,笑道:“自从林姐姐出宫养病,咱们宫里便只剩太子爷与我二人,到底冷清了些,听闻两位妹妹要来,我不知多欢喜,我虚长你们几岁,你们只管唤我一声姐姐便是,以后常来陪我说说话,不要生分了。”
“能入了李姐姐的眼,是我们的造化,”杨格格立刻改口,微微欠身答道,“内务府的管教嬷嬷提起李姐姐来势必要赞的,说姐姐是难得的事事妥帖,人又极和气,我与程家妹妹刚入宫,不经事的慌脚蟹似的,日后还要仰赖姐姐多担待些呢。”
杨格格姿态摆得这样谦逊,事事以她为先,李氏却没有错过杨格格眼底漏出的野心和高傲,她心底嗤笑,面上却依然含笑颔首,将视线虚虚落在杨格格身后。
压力忽然就给到了这边,程婉蕴手里还捏着小宫女刚上的茶食点心——她刚下嘴咬了一口,只得忙咽下去道:“两位姐姐说的是。”
李氏和杨格格:“……”
门口忽然传来“嗤”地一声低笑,屋内三人下意识转头望去。
珠帘外不知何时站了抹清瘦颀长的身影,薰貂端罩下露出明黄色卦里,袍角卦缘绣五龙五色云。
惊地李氏霍然站了起来。
外头的宫女太监早已悄无声息地跪了满地。
太子
程婉蕴随着手忙脚乱的众人一块儿跪下叩头,心里也吃了一惊,有些七上八下。
她属于胎穿,上辈子过劳死了,重活一世又到了这么个时代,她彻底歇菜,还在襁褓中便定了人生基调——做条躺得笔直的咸鱼。
这辈子,她自小长在梦里水乡般的徽州府,父母兄弟性子都不错,家里生母虽早亡,但后母为人还不算坏;爹当个小官,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也不难过,弟弟妹妹都被她整治得唯她马首是瞻,她躺得很舒适。至于选秀……她原本并不着急上火。
一则清代以旗统人、以旗统兵,未经选秀绝不可以私相聘嫁,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二则她是汉军旗下五旗出身,亲爹蹉跎了半辈子还在七品官上头打转,靠她爹这芝麻官既可求不来免选的恩典,也没那泼天富贵疏通打点,实在是避不过的。而且她来到清朝后就认真留意了,康熙年间对于出身是特别重视的,她这种家世能选上的机会实在不大,两个堂姐也生得貌美如花,但之前初选就被筛下来了。
选不中顶好,万一的万一,选中了当个小答应也不差,在这种时代就别指望什么爱情了,盲婚哑嫁还不如给康熙当小老婆呢,康熙朝长寿的嫔妃那么多,她好好“混”指不定能苟到乾隆朝。
入宫前,程婉蕴还是很乐观的,包括程家全家老小也都不大慌。
全家都觉得她是去紫禁城一日游,谁知被她弄成了一站到底……
而且,还进了东宫!
得了旨意她很有些消极怠工,但今天也不想第一日便因言语有失落地成盒——毕竟现在才康熙二十八年,距离太子废黜幽禁至少还能躺二十几年呢。
但她这霉运显然还没结束,这不,她才开口正主就来了。
程婉蕴趴在地上暗叹了口气。
“都起来吧,瞧你们谈在兴头上,是我不让通传的。”皇太子胤礽大步进来,经过李氏身旁时停下来道,“你身子不好,自己家里,不必拘礼。”
“谢太子爷体恤。”李氏被金嬷嬷搀起来,悄悄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又连忙指挥小宫女重新上太子爱喝的君山银针,自己拿捏着坐到罗汉榻左侧下首的椅子上。
太子在塌上坐定,程婉蕴才跟着杨格格起身,她趁着起来这功夫,偷摸着瞄了一眼传说中的太子爷。
太子正侧头同李氏说话。
“月锦因病出去,别忘了常送些吃用去,好叫她安心养病。”
太子还是个少年人,十五六岁的样子,声音清朗,个子格外高,身形看着偏瘦,但他骨架大并不显单薄,约摸是皇子自幼学骑射的缘故,他皮肤不是很白,但胜在眉眼生得特别好,眼型深邃,眼尾微翘,唇不薄不厚,唇角略显钝圆,便衬得整个人看起来清俊明朗、温润端方。
程婉蕴瞄完连忙又低头盯着自个脚尖。
脚尖酸疼,她是进宫以后才开始学着穿花盆底的,现在也不是很习惯。
“自然月月不落都送去的,”李氏面色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只是跑腿的太监每每回来,都说林姐姐不见好,只怕是……”
太子默了半晌,良久方道:“这是每个人的命数,但她既是毓庆宫的人,你我该尽的心也得尽到,回头再打发人去请几个好郎中,只要医术好的不拘多少银钱都叫来瞧瞧,再去打听打听她家里人还有没有在京的,好歹叫见上一面。”
李氏连连应是。
太子这才将目光落到一旁立着的两位格格身上,温声道:“你们也坐吧。”
二人并肩谢了恩,款款落座。
他接过李氏亲自奉上的茶,轻撇浮沫低头饮了一小口,将下首正襟危坐的两个格格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杨格格不必说,家里定然是请过老嬷嬷教导的,从头到脚都是精心打磨的痕迹,坐也只坐了个边。
程格格……
太子打量过去的时候,她好似才突然发现她与一旁的杨格格坐姿略有不同,很是犹豫了会,这才悄悄地、打量着没人注意似的,一点一点把臀往外挪,好容易也学着贴边坐了,才大大松了口气。
太子借着喝茶,掩住眼底闪动的笑意。
这个程氏,真不像宫里教过的人。
他今儿心绪不算好——他刚得了新的受课业师:詹事府詹事汤斌、少詹事耿介及吏部尚书达哈塔。这三位都是饱学之士,太子听过他们的才名,也读过他们的文章,能得这样的师傅他原本很是欣喜。
但他卯时到上书房便被兜头浇了一头冷水——三位师傅巍颤颤地跪在门口向他行君臣之礼,每每要同他说话、听他背诵都要先下跪。
汤斌、耿介已年逾古稀,一堂课下来冷汗淋漓,几乎站都站不起来。
太子不论如何劝解都劝解不动。
散了学,他贴身伺候的太监何保忠打听回来,说昨个伴驾的是惠妃,跟万岁爷笑着抱怨了句:“现如今这些师傅罚起人来也太狠了些,大阿哥叫罚得一宿一宿地抄书,我问了一句才知不过写错了几个字罢了,说到底他们也是奴才,哪有这样折辱主子的。”
半句话也没提到太子,可没过半个时辰,乾清宫的旨意便下来了。
回毓庆宫的路上他绷着脸走得急先锋般,便是憋了一肚子气。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各宫的明争暗斗就没有停过,可他不仅没有当额娘的替他事事筹谋,还成了谁都想扒拉一下的活靶子。
他唯有依靠皇阿玛,可叹的是连皇阿玛也不仅仅是他一人的皇阿玛。他就像颗滚到草窝外的鸡蛋,一群苍蝇时时围着叮,只要松懈一刻,甚至能被人一脚踩碎了。
过不了两日,他不尊师重道、折腾师傅的话很快就能飞遍朝野,这是一定的。谣言并不止于智者,而是为智者所用。
这也是老把戏了,却屡试不爽。
太子生着气,脚下走得又快,何保忠带着一溜太监、哈哈珠子在后头撵得气喘吁吁,好歹在进后殿前把话交代了:“爷,凌嬷嬷一早差人来说,两位格格已经到了。”
太子脚步一顿,才想起改转道去瞧一眼。
李氏刚失了孩子,又要料理新格格入府的事……胤礽叹了口气,他这毓庆宫里的人,万岁爷日日训诫不说,太后、皇贵妃、贵妃、四妃给的委屈也没少受,宫女太监更是杀一批换一批,人人自危。
因此,他总想着能护着点的就护着点。
没让通传也是想暗中瞧瞧两个格格的品性,谁知一腔子怒火叫程氏一句呆呆的话浇灭了。
她这份纯真,也不知能保留多久。
太子没在后殿呆多久,也没和两个格格多说话,只问了两人的名字,乾清宫的太监便急吼吼地来请了。问明见驾之处在南书房,大臣们也在,李氏马上请凌嬷嬷、金嬷嬷自去安顿两个格格,自己则马不停蹄伺候太子换上朝服。
大中午的,连点心也来不及备新的,趁着换衣服的功夫,太子胡乱垫了两块桌上给格格们上的枣糕,扬起头系披领时,正好瞥见程氏面前那碟子里还有块咬得缺了一口的。
这样的场合,还能吃东西。
太子不由哑然失笑,原本因传召紧绷起来的心神又松了,摇摇头走了。
另一头,程婉蕴模样乖巧地跟在金嬷嬷后头到了后殿的后罩房,金嬷嬷说以后这就是她的住处。
专门伺候她的宫女太监早几日便由内务府拨过来了,如今也等在院中。
小院
后罩房很是宽敞,面阔5间,进深3间,东西两侧还有耳房;但离太子所居的淳本殿隔了两进,距离宫人们居住的廊房、进出菜肉炭柴的角门却只隔了两道门,实属不算什么好位置。
金嬷嬷领她进了后罩房的院门,除去那些粗使杂役,前院空地上已有四名宫女、四名太监跪迎。
“奴才/奴婢给程格格请安,格格万福。”
金嬷嬷插着手介绍道:“格格放心,这几个都是内务府挑了再挑的伶俐人,李侧福晋亲自打点吩咐过,必要机灵又规矩的才许送到格格眼前来。”
“多谢李姐姐好意。”程婉蕴冲金嬷嬷腼腆一笑,轻声叫起后眼风微微一扫,这些小宫女小太监头也不敢抬,眼睛只规规矩矩地盯着脚面。
李氏分给她的人年纪都不大,与她的年纪差不离,平均在十四五岁的样子,她心中大致就有数了。于是没有急着认人,只先从这八人里随意挑了两个瞧着年纪大些、模样稳重些的,让他们带她在后罩房前前后后先转一圈,其他人暂且各司其职,等候正式召见。
金嬷嬷在一旁认真地听着,见程婉蕴真打算就这么先逛着,才微微福身道:“这屋子李侧福晋上个月便打发人收拾了,还开了库房把家具全换了新的,您正好看看合不合意,若是有缺的、用不惯的,只管跟奴婢说就是……您瞧,这时候不早了,格格一大早起来想必也累了,那奴婢就不打搅了,先告退了。”
“今儿劳累您了。”程婉蕴半侧过身让了这个礼,递上个一两银子的荷包,客气地送了两步,“嬷嬷慢走。”
目送着金嬷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回廊转角,她才慢悠悠地回过头——她刚挑出来的宫女、太监正眼巴巴地瞅着自个。
“你们叫什么名字?”程婉蕴抬脚往院子里走,边走边问,“几时入宫的?原来在哪里当差?”
两人连忙快步跟上来,在斜后方一左一右地伺候着:“回格格的话,奴婢翠儿,是前年经内务府选秀进宫的,原在内务府浣衣局当差。”
“奴才添金,也是前年进宫的,原在养牲处养鸟。”
程婉蕴略点点头,没说话,转而一心看她以后的住处。
她刚一进院子,便觉清风徐徐而来,这会儿她首先留意到的也是院子里的几棵树。
古人有:“前不栽桑,后不插柳,中间不栽鬼柏手”的说法,宫里更是讲究风水,因此后罩房的前院、后院只有两种树:多子多福的石榴,事事平安的柿子,都比较传统吉祥。
但让她惊喜的是,东边的耳房外檐廊下还有颗黄金枫,枝叶层层叠叠,很是飘逸。
这几种树春日都只能看叶,要秋天才美,但程婉蕴已经很满意了。
毓庆宫是在明代奉慈殿基址上修建而成的,整体布局就比其他宫殿窄小,杨格格分得的便是挪出去养病的林格格住的西配殿,就在李侧福晋的对面,只有一间正房两间暖阁,她那儿就窗下种了几杆竹子,因为背阴长势还不好,光秃秃的。
但杨格格好似很满意,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程婉蕴读出了一点点得意。
程婉蕴当然知晓李氏对住处安排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当初她听到她与杨格格一同指入东宫,她就明白了自己往后都应该低调。
清代是极看中出身的,尤其以康熙朝为甚,康熙选中了杨格格这么个高官之女,家世还隐隐压李侧福晋一头,摆明了是拿她当侧福晋预备役,除去太子妃,康熙绝不会再挑一个家世显赫的人进毓庆宫。
打个比方,大老板给分公司搞的专场招聘,有储备干部,自然也得招普通员工,学历不用太高,也不用自带人脉业务,能干活(伺候人)就行。
因此,程婉蕴这样的出身就很合适。
汉军旗下五旗,人口简单、家世清白。
康熙的用意明明白白,有杨格格珠玉在前,李氏并没将她放在眼里。
从李氏挑来伺候她的人,也可见一斑。
这正合了她的意,出头的橼子先烂,不招人眼才能躺得长远。因此,程婉蕴兴致勃勃地逛了一圈,初步决定主卧安排在西边的暖阁,光线好,宽敞。西暖阁边上的耳房透过格窗正好能望见那颗枫树,景致好,以后可以布置成会客茶室,平日里用来见客、理事都不错。
东暖阁用来当书房,其配套的耳房则用来藏书或当画室、棋室;至于转角的两间庑房暂且先设置成库房。
这可是她要住二十几年的地方,自然得好生谋划,毕竟等太子被废了……也没啥,她就得换个地方躺了叭~
都在心里盘算好了,她才领着翠儿、添金进了正房堂屋,坐在正中的螺甸交椅上,吩咐道:“把其他人叫来吧,粗使的宫女太监也别落下,趁这会儿我都见见。”
“嗻。”添金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倒退着迈出了门槛,才一溜烟跑了出去。
程婉蕴对侍立在旁有些紧张的翠儿说:“你在门口侯着,叫他们排好队,宫女在前,太监在后,两个一排分批进来。再拿纸笔来。”
“是。”
自己日后要用的人不能不料理清楚,首先那等心大的、过于上进的就得挑出来,她这大咸鱼身边只能放其他小咸鱼,否则惹出乱子来很影响她的生活。
程婉蕴总算打起了精神,拿出当HR的心态,一一筛选。
她挑了两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女,翠儿算一个;另外两个今年才进宫的,年纪实在太小,就让她们专门在外头传话、跑腿。
四个宫女原来的名字都不统一,程婉蕴做主都给改了,两个大宫女,翠儿改叫青杏,另一个改叫碧桃,其他宫女也都改为水果辈的。
另挑了两个做管事的太监,添金算一个,另一个是从粗使太监里头挑上来的,程婉蕴见他谈吐文雅、不卑不亢,细问了才知原来这人入宫前还读过书,家道中落又被黑心肠的舅母卖了才落得如此下场。
读书人的骨头硬,入宫近十年都不肯做舔狗认干爹才会被送到她这来。程婉蕴颇感意外之喜,为他改名添银,命他管理自己的私库。
从保洁员突然被任命为总会计师的添银一脸吃惊地望着她,半晌才记起跪下磕头谢恩,声音都哑了。
程婉蕴没有再多言,更不再多关注他。
其实是贫穷使她胆大包天——反正她也没多少钱,其他宫女太监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会打算盘、懂得算学的添银这一对比简直是高级会计师没跑了。
程婉蕴将其他的太监也都跟着改成添字辈,添福添禄添寿,一碗水端平的同时,充分表达了她对未来的期许。
所有人都看完,程婉蕴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性子直,不爱拐弯抹角,在我这儿,我只要踏踏实实、忠心办差的人,我也不亏待大伙儿,若有别的想头的,咱们也好聚好散。但丑话说在前头,别弄鬼,叫我逮住了——”
程婉蕴停顿了一下,将底下人的面孔一一看过去,开始画饼:“我虽只是个格格,但未必日后只是个格格,就算一辈子只当这个格格,我要教训奴才的法子也有的是,有不信邪的咱就试试。”
青杏忙跪下,添金也带着太监们磕头,说话都还算机灵的:“奴婢/奴才打今儿起一心只有格格,自当全心全意服侍格格!”
程婉蕴让他们跪了会儿,才笑眯眯地叫起。她这么个小院,当个初创小公司来管理正好,要想躺得舒服、躺得安心,规则跟制度是首先要建立的东西。
警告完,程婉蕴便转而和颜悦色地了解每个人的家庭情况和入宫经历,平易近人地跟每个小宫女、小太监说话,便大致摸清楚了她这院里人员的构成——除了添银这么个漏网之鱼,其他全是没背景没经验的应届毕业生。
她和杨格格都是没品级的格格,依着宫规不能带人进宫伺候,全靠内务府拨人。但她猜想杨格格那头的宫人成色八成比她这儿的好。
她这儿的人,在宫里学的“专业”不是养鸟洗衣的,就是栽花种草的,还有御茶膳房烧火的、上驷院洗马的、武英殿修书处晒书的。
人才济济。
程婉蕴最后都被逗笑了。
这李侧福晋怕不是收回扣了吧,上哪儿给她弄来这么些人,什么都伺候过,就没伺候过人。
程婉蕴幸好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想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能不能干都是其次,品行端正才是要紧的,因此也不生气,笑眯眯赏了钱让大伙儿都下去了,只留贴身服侍的大宫女。
青杏躬身上来问:“格格,先传膳还是先歇晌?”
宫里没有正经的午膳,传膳也多是小茶房里提前温好的点心,程婉蕴算了算时辰,醒来正好能赶上晚膳,便道:“我先睡一会。”
青杏便马上去挂帐铺床,碧桃则替她拆头发、伺候她换上杭绸里衣,程婉蕴便在颇具李氏风格的紫檀千工满雕拔步床上美美睡了一觉。
#
东配殿里,檀香袅袅飘散,李氏手握佛珠,正跪在壁龛前为夭折的孩子念经超度。
金嬷嬷屏息静气地侯立一旁,直到李氏念完一卷地藏菩萨本愿经,上过香才忙过去搀起她。
春涧端来盥手的水,李氏净完手,坐到临窗大炕上,背靠锁子锦红缎引枕闭目养神,缓了半晌才轻声问:“如何?”
金嬷嬷一个眼风扫过去,春涧蹲了个福,带着侍立两旁的小宫女全出去了。
门扉轻轻合上了,金嬷嬷这才取过架子上的美|人/捶,跪坐在脚踏上,搂过李氏跪得发红的腿,一边捶腿一边回禀从两个格格院里的所听见、看见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