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北往》播完,姜妍发现自己在网上小火了一把,但火的不是她的名字,是姚玉玲。
这是她在剧里扮演的角色,一个对工作和生活充满热情,情路坎坷的列车广播员,爱美、要尖儿(东北方言“好强”)。
这是姜妍事业的重大转折点。成为演员快二十年,凭借姚玉玲这个角色,她终于获得了人生第一个奖项,第29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女配角。
她与姚玉玲有着相似之处,比如她也是东北人,开朗又乐观,说话带着东北人天生的幽默感。姚玉玲有什么说什么,勇敢地表达爱意,姜妍也是,面对家人、朋友,或是在采访中,她都不藏着掖着,真诚地分享内心所感、所惑。
但她和姚玉玲又很不一样。姜妍打小就佛系,凡事讲究顺其自然,若拿到了一个角色,她就全力以赴;若没被选中,她就耐心寻找下一个机会。
如果说姚玉玲是一朵妖冶怒放的牡丹,姜妍更像一朵静静绽放的东北野菊,悠然自得。
那四个多月里,她以朋友的身份审视姚玉玲和那个年代的一切,走进父辈的“南来北往”。她把自己作为女性的很多记忆与观察放到姚玉玲这个角色身上,丰盈了姚玉玲的前世今生,比如姚玉玲趋利避害的性格,比如姚玉玲捡起的落地烟花。她想要表达出姚玉玲作为“东北大牡丹”,即使经历人生起伏,依然强悍、鲜亮儿活着的生命力。
获奖后,她想起很多事,父母对她的告诫,试戏不被信任的难过,以及一开始做演员时问自己的问题,“你到底有多热爱表演?”
以下,是姜妍的讲述。
01
2022年1月第一次见过郑晓龙导演后,我觉着我是没机会试上姚玉玲的。一顿饭的时间,我没怎么吱声,老老实实听导演聊剧本。
引荐我的是朋友邹文,这部戏的总制片人之一。他看我聊得不是很积极,以为是我嫌姚玉玲这个角色偏负面。
因为角色负面就不接,不是一个演员该做的事。我是觉着,导演、编剧都是非常有资历的老前辈,打眼一看可能就知道我是不是适合。
我很怕给人这种压力感。不擅长说,我就写,以前经常写跟“卫生纸”一样长的人物小传,一字一句念给对方。
后来想想不太好,一上来就给人压力,好像费这么大劲,人家就非得用你似的。我唯一该做的,就是在开机之后和杀青之前头拱地,扎根做事。
距离见面过去了半年,还没定下来。邹文说,完了完了,够呛了。他之所以引荐我,是因为2020年我帮他紧急客串过《爱的厘米》里的林洁一角,他老觉着欠我一个角色。
我心态比较平和,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期待下一个。而且,别人的承诺,不能认为那就是应当应分,要求别人兑现,感觉特不地道。
哎嘛,没想到晓龙导演最后定下了我!真挺喜出望外的。
后来直到杀青后,晓龙导演才跟我说,知道为什么定下你吗?因为你不积极。
在我心里,姚玉玲就是一朵怒放的东北大牡丹。不是绽放,是怒放,你可以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一种强悍的、鲜活的生命力。外表上放肆张扬,感情上纠纷不断。这样的姚玉玲,不太符合那个年代“好女人”的主流标准。
因此,导演希望我能在塑造姚玉玲的过程中把握住“干净”。我想应该就是,娇而不诈,媚而不妖。
小时候我见过像姚玉玲一样怒放的东北女人。她是母亲的朋友,皮夹克,大毛领,烈焰红唇,在小学一年级的我眼里,她是风的中心,一上车,我能闻到明亮的寒冷。
就连此刻想起她的定格画面,头发都是飘在半空中的——她还给我塞了一百块钱!
大气、明艳、张扬,这个漂亮阿姨让“东北大牡丹”在我心里具象化了。这也是姚玉玲的人物底色,轰轰烈烈地活着。
梅艳芳在《女人花》里唱,花开花谢终是空。但至少在《南来北往》里,我要让姚玉玲怒放的瞬间在那个时代里永久定格。
02
给姚玉玲写的人物小传,是从三四岁开始的。人的三观一定是从小开始建立的,知道了她从哪里来,就摸清了她会往哪里去。
人物小传深挖的就是剧本上没有的部分。剧本里姚儿听妈妈的话跟汪新分手,那她为什么听妈妈的?从多大开始听的?听话是出于体恤,还是依恋?那姚儿的爸爸呢?是不是因为姚妈对姚爸极度失望,她才力劝姚儿分手?
我设想,或许姚儿的原生家庭本就是不幸福的,十五六岁离开相依为命的母亲,来到机车厂独自谋生。汪新(白敬亭 饰)、马燕(金晨 饰)在机车大院里都有真正的家,有父母在身旁,但姚儿没有,对她这样的女孩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自己的位置。
渴望找到自己的位置,一是外化为物欲,比如姚儿对收音机、电视机这些物件儿的追求。二是体现为性格中趋利避害的一面。
姚儿始终有浓重的不安全感,十九岁的小姑娘,头一回谈恋爱,男友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是很恐慌的。怎么要求她目光放长远?观众能从高维视角看到汪新作为主角后来的成功,但姚儿看不到。她知道什么呢,只知道保护自己。
姚儿很喜欢很喜欢汪新,分手时她真的很难过。我设计了一个桥段,说分手前她把珍藏的大白兔奶糖从饭盒里拿出来吃掉了,边吃边哭。这份懵懂的喜欢始于一块糖,也终于这块糖。姚玉玲吃完最甜的糖,转身去说最狠的话。
拍完这个桥段还比较忐忑,当时是拍摄前期,编剧和导演每天都会认真地捋素材,看成片是不是符合故事走向。直到高满堂老师看完片,提起大白兔奶糖这段很满意,我才放心。
姚玉玲被牛大力(刘冠麟 饰)感动过,一个人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可能无动于衷。她也尝试过跟牛大力在一起,但两个人的认知层次太不一样了。
姚儿是那种为了美可以饿肚子的女孩,牛大力却跟她掰扯约会看电影、买衣服的花销,可怕吧?你在讲浪漫,他一下子把你掰回现实,还怎么聊下去?牛大力就不适合姚儿。
拍完这场戏我就跟冠麟哥说,你这个观点说出来,在女生这儿就终结了。
姚儿对汪新是喜欢,对贾金龙(李乃文 饰)则是爱,两个人是双向坚定的选择。
贾金龙虽然走上了歧途,但他爱的能量很满,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层面,只要姚儿喜欢,他都把最好的给姚儿。在这段关系里他很有担当,直到他被捕离开的前一刻。姚儿在这段关系里得到了充分的滋养。
姚儿在摆摊时遇到牛大力,转身落泪,她并不是因为没有选择牛大力而难过。牛大力像一面镜子,让她忆起曾经鲜活的过往,一下子有点绷不住了。
冠麟哥还跟我开玩笑,你看看你现在,混成这样。我说哎,混这样我都没找你,你心里不掂量掂量?
难过之后,她从地上拾起烟花,姚儿还是姚儿,牡丹花虽暂时凋零,终有重新怒放的一天。
03
我是辽宁大连人,纯正的大连口音不同于东北内陆,有股海蛎子味儿。像冠麟哥是黑龙江人,他的口音就比我轻很多。
东北人的语言习惯是,绝对不让话掉地上,说白了就是“贫”。剧本已经很完整,我们就在砖瓦上糊腻子,腻子把缝塞满,人物就更饱满丰盈了。
幽默感就是东北人的“腻子”,于是整部剧我们都在现挂,像“孕鸡”“妈呀我喜欢迪斯科”“我喜欢鲜亮色儿”“就我心眼子脏,就我心眼子黑,你给我拉火车头烧了”等等,都是现挂。
还有汪新的那句“吃独食拉旋儿屎”,也是我跟白敬亭对戏时一起攒出来的。小白是北京人,刚开始讲东北话还有些生涩,他请了东北话老师带他通读剧本,一字一句地磨,后期他的东北话越来越熟练,有些土词儿我都惊讶他是怎么学会的。
跟小白对戏,像打乒乓球一样,有来有往,这种感觉很爽。一般我面对刚合作的演员时,会收着一些,但小白不一样,我的所有不成熟的小想法他都认真听,怎么对角色好怎么来。
金晨与我是很多年的好朋友,综艺《花样姐姐2》之后一直保持联系,只是因为工作原因常常碰不到面。这次好不容易在一个戏里碰上了,只要第二天没戏份,我俩经常彻夜聊天到天亮,既聊戏,也聊闺密间的悄悄话。
李乃文与我很默契,因为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在《幸福请你等等我》《美好生活》都演过情侣,尤其《美好生活》,我从头到尾给他虐了个遍。没想到这次姚玉玲x贾金龙的CP受到这么多观众喜爱。
我家说话最逗的是我爸。爸爸是特别乐呵的北方男人,整天嘻嘻哈哈的,我骨子里顺其自然的劲儿可能遗传于我爸。
妈妈是一个坚强的大女人,从小给我树立了很多做人的原则。她有两句话对我影响很大。
第一句是,女人因为可爱而美。可爱不是卖萌,而是真性情,是一种善。有的人皮囊很好看,但不善,她就是丑的。所以姚玉玲在我眼里是很美的,她很直白,从来不藏着掖着。
我身边很多女性好友,时常会容貌焦虑,可我觉得她们好看得不得了。后来发现,是因为我喜欢她们的性格,怎么看都好看。
第二句是十六岁那年,我和妈妈边过马路边聊天,妈妈说,你已经十六岁了,记住,永远不要嫉妒,嫉妒会让人越来越丑。
这句话对我影响很大,身处这个行业,周围会有很多人,比你漂亮,比你资源好,比你流量强等等。不能比较,牢记妈妈的话,要心不生妒,不然会变丑陋。
当不嫉妒别人成为一种觉知,作为演员受益终身。因为一旦心态失衡,心里就很难再腾出空,让人物走进来。
04
家里没人从事文娱相关工作。爸妈对我的教育方针是:喜欢就行,差不多就行。
高三艺考那一年,我在墙上贴了一张巨大的板报,一笔一划写上“奋斗一时,改变一生”“倒计时xx天”。但每次埋头苦学时,我爸就来敲门:《非常6+1》要演了,出来看啊。我妈总是端着水果进来:吃点水果再学啊。
爸妈给我营造了一个相对没有压力的环境,反而促使我保持清醒,一直问自己:你真的喜欢吗?你确定要做演员吗?
考上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后,十九岁我演小品出道。之后演了五、六年情景喜剧,包括《咱们的派出所》《乐活家庭》《搞笑一家人》等等。
那时的情景喜剧跟电视剧的拍摄流程很不同,情景喜剧需要“自己找饭吃”,通常是中午来剧本,化好妆立马就拍,剧本刚到手里还是热的,打印墨迹都没干,迅速捋剧本,自己找剪接点、机位、人物,很磨练功底。
2011年开始拍电视剧,演了许多生活剧,比如《老米家的婚事》里的北京大妞米蓝,《我的青春遇见你》里的上海小女人李招娣。演这种比较接地气的角色,我会加一些幽默成分。越是寻常的小故事,越抚慰人心。
如果将来有机会演谍战剧,我可能也会给人物加些幽默感,不是每个人物都是专业的潜伏者,过程中碰撞出的矛盾和火花,形成势差,笑料就来了。
古装戏我尝试不多,没想到很多观众记得我在《医馆笑传》里演柳若馨,这让我很欣喜。如果再尝试古装,可能挑战一下历史正剧。
演员这条路走了快二十年,越来越觉得,演员是可能需要我用一辈子去深度挖掘和解读的职业。
最近还与身边的朋友探讨,演员应不应该,因为觉得角色无法表达自我价值观,或对角色的价值观不认同,而拒绝角色。
我也问自己,得出的答案是不应该。于我而言,角色的三观可以与我截然不同,可以是朵“恶之花”,我作为塑造者,需要花时间去了解角色内心的恶源,并准确地刻画出我理解的她。只要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女人,我就可以去尝试,让人物借助我这个载体呈现在屏幕前。
如果是恶人,她的故事会给予观众警示作用,这也是一种能量,不去逃避人性的弱点和缺点,不试图只刻画伟大完美的女性形象,观众需要看到女性角色的多个面,正邪善恶,可以是复杂的。
比如《理想之城》里的贺瑶,性格跟我一点也不像。她既有主动追爱的积极,又有逆来顺受的压抑。她长期深处压抑的家庭环境中,会自我怀疑,情绪的稳定和崩溃,是无过渡的零点到沸点。
我需要理解她,捋清她的成长背景,生存环境,看似乖乖女,那什么是她的底线和雷点,怎样的表达方式可以在十几场戏内拉开她的张力,让观众能够看到立体多面的贺瑶,这是我该去做的功课。只要摸清她的底线、雷区、表达方式,就能理解她。
十几岁的我曾以为,可能演到二十七、八岁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低估了自己对演戏的热爱,直到现在还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我也不会给自己预设,只要当下是热爱的,干就完了。
05
坦白讲,我不愿意塑造完美的女性形象。让观众看到人物的毛边儿,看到她的短板,也是让观众看到人的真性情。
现在我能感到,观众对女性角色的包容度在上升。拍《南来北往》时,周围总有人让我等着,等着播了被骂惨吧。但现在播完了,姚玉玲的故事虽然有争议,却很少人骂她。我想,只要她足够真实鲜活,就会被观众喜欢。
“白玉兰”颁奖典礼前一个月,我躺在床上看提名名单,眼泪止不住地流。当时还在法国录制《中餐厅8》,跑去跟节目组请假。工作人员问,往返也挺遭罪的,你确定你能得吗?我说我哪能确定哇,但人生第一次提名,无论如何都得去。
这条路已经走了二十年,我差这一个月?
颁奖前一天,我还跟宁理老师聊天,他在小红书上看过我做饭。宣布宁理老师获得最佳男配角奖,我特别兴奋地鼓掌,他领奖看上去很从容淡定。没想到下一个宣布的是我,我本想像宁理老师一样优雅,结果情绪上来,差点没绷住,我想完了完了,丢人了。
领完奖去专访区,一旁的工作人员贴心地想帮我举会儿奖杯,我说不用!还没捂热乎呢,哈哈。
当晚我就赶航班,连夜飞回法国继续录节目,庆功宴都没来得及参加。我一个人问空姐要了半杯红酒,想给自己录一个庆功视频,喝了两口,手也红、脸也红,算了早点睡吧。
我想,得奖于我而言最大的意义,不是生活上的一飞冲天,而是获得信任感,告诉大家,我有塑造角色的能力。
演员很被动,大多数时候面临被选择,要面临很多“你不行”“你演不了”的声音。但这些声音不是白听的,它会让你的心越撑越大,心态越来越稳。然后,顺其自然就好。
【对话/赵简一、霍丽婕 文/赵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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