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6月1日,老蒋接到杜聿明电报,说二〇〇师师长戴安澜已于5月26日下午5时40分壮烈殉国。
据老蒋自述,他接到噩耗如“晴天霹雳,哀痛无已,刺激莫甚,于此也”。在当天的日记中,老蒋写道:“呜呼,何天之不佑贤官如此哉!得此噩耗,实为缅甸失败之最惨之一事也。此为最近唯一之良将悲痛,悲痛极矣。聿明处置不当,致遭此事也。如当时遵令由河胜向景东转进,则绝无此事也。此乃为余五年来最伤心之事,岂其天乎!乃人谋之不臧耳!哀哉!”
身怀愧疚的杜聿明被老蒋招到黄山“老草房”别墅,第一件就是请罪:“缅战失利,丧师辱国,都怪我指挥无能。愧痛之余,请求校长将我按军法从事!”
老蒋摆摆手:“不能怪你,第五军全体将士浴血奋战,整个世界都是知道的。尤其是戴安澜将军,他是你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他的热血染红了中国远征军的战旗!”
听老蒋提起戴安澜,杜聿明一时间有些张皇失措,因为按照惯例,给戴安澜将军开追悼会,必然要在报纸上刊登遗像和遗言,遗像是现成的,但是戴安澜的遗言,杜聿明确实拿到了,但是却不敢告诉老蒋,更不能登在报纸上,直到1945年,他才跟沈醉透露了一些,却又被杜夫人曹秀清阻止了,沈醉也是一头雾水,没敢深问。
1945年的杜聿明是昆明防守总司令兼第五集团军总司令,当时杜聿明统率的机械化部队,经常派大批汽车去重庆接运军用物资,基本都是空车去满载回,浪费了一半运力,而军统和中美合作所在昆明黑林铺仓库存放了大批美式武器,这些武器要运到重庆、桂阳,军统有两千辆十轮大卡车也运不过来,于是戴笠就派局本部总务处少将处长沈醉去联系杜聿明,看看能不“搭便车”。
戴笠尚且有求于老蒋的得意门生杜聿明,沈醉的态度自然不用说,拘谨之余还要表现得有点谦卑,杜聿明敬酒他也不敢喝。
沈醉在回忆录《人鬼之间·解放前我与杜聿明的两次往来》中记载:“当他一提到他最亲信的第五军二〇〇师师长戴安澜将军的时候,便禁不住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老蒋当年公开的并不是戴安澜的最后遗言,据《抗战将士口述实录》记载,当时公开发表的戴安澜遗言确实存在,但却并不是最后一份遗言,而是战前动员令,并没有形成文字,那是别人记录的:“3月24日晚上9时至25日凌晨,戴安澜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在会上,五九九团团长的柳树人起身发言道:‘两军交锋勇者胜!坚持就是胜利,退却就是毁灭。’最后,师长戴安澜立下遗言:‘余奉命固守同古,誓与城池共存亡。余战死,以副师长代理;副师长战死,以参谋长代理;参谋长战死,步兵指挥官代理。’”
戴安澜从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到牺牲,两件事隔了整整两个月,老蒋偏要把3月25日的戴安澜誓言当遗言,当然是别有用心、另有打算,似乎在刻意隐藏一些真相。
1959年第一批特赦的郑庭笈,当时正在二〇〇师担任少将步兵指挥官兼五九八团团长,如果正副师长和参谋长牺牲,他就将接过全师指挥权,他在回忆录中也详细描述了戴安澜的最后时刻。
综合远征军将士的回忆录,我们基本可以还原出1942年3月到5月间戴安澜将军的英雄战绩。
2月25日戴安澜在同古召开“成仁会议”后,就与日军展开激战,战至29日,在双方都付出重大伤亡后,杜聿明终于吵赢了史迪威,下令二〇〇师撤离同古:你们已经完成了牵制敌军的任务,可以边打边撤,尽量迟滞日军追击远征军总部和盟军的脚步。
也就是杜聿明的这道命令,让二〇〇师开始了野人山苦难跋涉:从入缅作战到全线撤退这两个月多月的时间里,四千多名将士血洒疆场,第二〇〇师的人数只剩下不到一半不,既要徒步主力掩护撤退,又要突破日军封锁线向缅北进发,孤军作战粮弹两缺,其艰险可想而知。
1942年5月18日,二〇〇师在莫古陷入日军摩托化部队重围,前往支援而使我军陷入劣势。远征将士不幸被日军的装甲车包围,第五九九团团长柳树人、第六〇〇团副团长刘吉汉以及数名营、连、排及军官全部壮烈殉国,戴安澜将军腰部中弹,伤势严重。
身负重伤的戴安澜当时还十分清醒,他当机立断命令改变行军路线,突破敌军薄弱防区后向北进发,并在医药缺乏伤口化脓感染数度昏迷醒来后继续指挥部队战斗,直到1942年5月26日行至缅甸茅邦村时,将星才最终陨落。
杜聿明流着眼泪告诉沈醉:当他带着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和第五军军部人员等离开孟关向野人山进发时,他的警卫营长带着一个满身稀泥的军士追上来,那军士泪流满面地报告了戴安澜殉国的消息。
杜聿明闻讯后也泪流满面,他从日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一个手令,命令那军士马上跑回二〇〇师:“回去告诉高副师长,一定要照我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戴师长的遗体运回国去!”
那个军士接过手令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解开上衣的胸前纽扣,从里面口袋中取出染血的一张小纸条,那就是戴安澜最后的遗言。
杜聿明后来才知道,戴安澜是在身中数弹后挣扎着,把香烟盒翻过来,写成了这张纸条,上面只有不到三十个字。
这三十个字,才是戴安澜的最后遗言,可惜杜聿明根本就不敢把那张烟盒写成的纸条交给老蒋:“纸条已被雨水化为纸浆了,可是上面血涂泪抹的歪歪斜斜的几行字,却叫他永世忘记不了。那么,由他笔录下来送往报馆么?他不会干这种蠢事;让他辜负戴安澜临终前的委托么?他又忍不下心肠。”
戴安澜那张遗言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杜聿明面对少将特务沈醉,也只能含糊其辞:“戴安澜倒下后写下的遗言,是要我向校长去请求,以他的战功去赎一个老长官的罪……”
所谓“赎罪”,就是戴安澜希望老蒋念在自己浴血疆场的功劳上,还戴安澜老长官自由,并让他在抗日战场上再立新功。
这时候问题就出来了:戴安澜哪位老长官被老蒋挂起来或关起来了?杜聿明有没有辜负戴安澜的嘱托?
杜聿明左思右想,想出了一个迂回路线:“校长,第五军在缅战中的巨大损失,你是知道的。我感到,为了迅速恢复这支机械化部队的元气,在更多地争取美国装备的同时,还要更快地培训各级干部,而在这方面,徐庭瑶是有过一些经验的。”
老蒋点头,答应让徐庭瑶回机械化学校继续担任教育长好,杜聿明马上鞠躬:“谢谢校长!”
没想到老蒋紧跟着来了一句:“谢谢杜军长!”
这可把杜聿明吓坏了:老蒋锥子一样的目光,正牢牢地钉在他身上。
老蒋笑着发布了新的命令:“以你的第五军为核心部队,成立第五集团军,由你担任这个集团军的总司令!你也要栽培一下邱清泉,让他担任第五军军长!”
杜聿明这下傻眼了:邱清泉素有“疯子”之称,他当第五军军长,自己就彻底失去了对嫡系部队的控制权,看来老蒋还是生气了!
徐庭瑶跟老蒋的过节,看过西安事变资料的读者诸君当然知道,杜聿明和戴安澜共同的老长官,当时公认的装甲大师,在西安事变站在了何应钦一边,然后又在抗战中被老蒋抓住把柄“撤职查办”,这回因为杜聿明求情,老蒋才网开一面将其调去搞培训,同时又剥夺了杜聿明对嫡系的指挥权——当年军统特务遍布各军,戴安澜的遗书内容老蒋岂能不知道?杜聿明绕了一个弯子,又怎能瞒过老蒋?
只可惜戴安澜将军一番苦心,要为抗战前线多一员虎将,但是老蒋睚眦必报,虽然看在戴安澜面子上给了徐庭瑶一个虚职,但也把杜聿明几乎架空:杜聿明无论是在东北还是徐州,都是救火背黑锅的“二把手”,那帮中将兵团司令和军长根本就不听他的,而真正应该为屡战屡败负责的陈诚刘峙,却一直被老蒋重用,您说戴安澜这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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