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白故事”的第33篇。
许仕林永远不能放弃救母，因为这是《新白》故事里，最后一次高潮。
就如同文曲星下界，必将一鸣惊人。
白素贞报恩，必将引起风波。
而除去天赐的头衔，活在这人世间，他将首先是一个人。
一个具有真实肉身，会疼会痒的人。
然后你会发现，活生生的许仕林，其实曾经想过放弃救母。
放弃救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违背天意。
违背天意的后果是什么？
形神俱消，灰飞烟灭。
和他毕生挚爱的胡媚娘，一个样。
而曾经让他燃起这叛逆念头的，恰恰就是胡媚娘。
01
《新白》后段，有一段弥漫着怪异又悲伤的气氛。
何时？
许仕林高中魁元，从临安返回钱塘。
就在这条归途中，他于两处停留。
一处凤凰山，一处金山寺。
凤凰山，他亲眼目睹胡媚娘灰飞烟灭，却毫无办法。
金山寺，他唯一一次倾听了生父许仙的心路，却劝不动生父回家。
他毕生所愿，是想要一个圆满的家。
但在更早，他却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有一个完整的家，这不是人世间最自然而然的事吗？
那时候的许仕林，尚冠“李”姓。
问他父母是何人，他答，我父亲乃是钱塘县远近闻名的李公甫。我母亲，乃是温良贤淑的许姣容。
而在下的胞妹，正是灵动可爱的李碧莲。
这是完整家庭的范本，有着令人眼热的人间幸福。
十八岁之前，他就是这样度过的。
02
许仕林年幼时的片段，本是《新白》中不太重要的过渡。
但那天重看这段，却突然鼻酸起来。
许仕林那么聪慧，是天选之人，又有五鬼轮流守护，却还是会被世俗流言中伤。
一句，你妈是条蛇精，他顿时冒火，跟地主家的傻儿子拼将起来。
而夫子不顾对错，用偏见将小小的仕林带到父母面前。
这孩子，迟到早退，随意骂人，擅长打架，简直无法无天。
肩负教养重任的许家母亲能怎样呢？
打吧。
扬起棍条，她却边打边哭。
要我拿你怎么样才好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这话突然酸楚。
既感慨许李夫妇真正待仕林如亲子，却又含辛茹苦，不忘暗暗指明仕林未来要走的路。
许家的娘，何尝不想让仕林轻松一点呢？
但不行啊，他只能好好念书，才能不负弟弟和弟妹的重托。
这沉甸甸的重托，一直就这样担在肩上啊。
娘，他们骂你是条蛇，哥哥才动手的。
李碧莲哭着说得话，却着实刺痛了为娘的心。
而不愧是李仕林，还能说一句，不是娘的错，是梁明明的错。
一家皆大欢喜，这只是李仕林前十八年的生活中，一个极为细小的片段。
而从这个片段望去，你能看到什么？
看到仕林，这么聪慧的仕林，其实心中藏着大大的疑惑。
他不明白，书房中那位姨娘的画像，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不明白，自己挂在胸口的蓝色锦囊，为什么几次救自己于险境。
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家人，要为远房的什么姨娘姨夫来积功德，吃素。
他更不会知道，七岁时自己身上的那件鲜红比甲，究竟是出自谁的手。
生母白素贞，曾为儿子仕林，缝制从出生到七岁的衣裳。
一切都那么沉重，所幸仕林还小，他还不懂。
03
许仕林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身世真相的？
白素贞入塔十八年，小青修炼十八年。
十八年，到了该了结的时刻。于是青蛇再次下山，短暂探望白蛇后，重返钱塘。
为什么要重返钱塘？
要向许仕林道明身世，让许仕林凭一己之力，救出母亲。
青姨一句，你是我姐姐的儿子，许仕林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不对。
而那句，你现在的父母并非亲生，朋友们啊，谁能想象对于仕林来说，这是一句何等残忍的话。
蛇精，雷峰塔。
出家，金山寺。
许仕林心似重击，却忍不住前行。
母亲是何等模样？父亲又是哪般人才？
父母的爱情故事，为什么在杭州钱塘一带，暗暗流传了这么久？
是的，白娘子的故事，许仕林从小就听说过，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跟自己会有什么关系。
他本来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少年，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家。
他只身前往雷峰塔，在塔前长跪。
虽未谋面，却被委以重任。
儿啊，待你金榜题名，为娘就能够出塔与你团聚。
这是许仕林第一次接收到自己的使命——救母。
好好，母亲，你等我。
许仕林涕泪纵横，在塔前许愿，却也知道高中魁元，并不容易。
此时许仕林的心中，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就是一时脑热，一心想去找寻亲生的父母。
母亲出不来，父亲总能见一面吧。
抱歉，不能。
许仕林在金山寺逗留了一夜，甚至丢了风度大闹禅堂，却依旧没能逼出许汉文。
他崩溃了。
迷迷糊糊回到钱塘，却不知道那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家。
有人在弹幕里苛责，许仕林，你这个白眼狼。
扪心自问，在人生几乎崩盘的时刻，前十八年的经历都成了假象，谁能冷静？
他在房中闭门不出，不发一言，大病一场。
文曲星的神力此时发挥了作用，他隐隐振作，一夜长大。
发奋，努力，挽救破碎的家庭。
许姣容眼泪汪汪，既心疼又欣慰，却又恨自己帮不上他的忙。
直到仕林前往临安赴考，许家娘说，考不上也要回来，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04
母亲希望的，往往命运无法允许。
许仕林第一次听到有人尊称自己为文曲星君，是几个月前，在他前往金山寺路经的那所破庙里。
第二次，他已经中了状元。那正是在回乡的归途中。
人马到达凤凰山脚下，许仕林故意在此地停留。
人前他是新科状元，皇帝新宠，何等风光。
暗地里，他却常常黯然神伤。
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许仕林再也没有快乐过。
即便高中状元，一时的兴奋过后，他又陷入到更沉重的情绪里。
直到那晚，胡媚娘终于出现。
太好了媚娘，我中了状元，有了法力，可以保护你了。
别傻了，仕林，你若是穿上官服，我在三丈之外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许仕林停顿了两秒钟，但这两秒钟的沉默，却震耳欲聋。
为什么？
因为他突然发现了自己人生的吊诡之处——
不中状元，救不了母亲。因为人神有别。
中了状元，又失去了媚娘。因为人妖有别。
究竟是做人，还是顺神？
片刻的停顿，许仕林已经做了决定，这状元，他不当了。
我这就去京城面见圣上，辞掉官职。
不不不，仕林，你身上的一切重担，怎么能因为我就轻易卸去呢？你扛着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胡媚娘这一趟，本来也是要和许仕林告别。她打算从此再入深山，重新修炼。
但金钹法王不允许。
不允许也要拜见文曲星君，因为神妖有别，这是常识。
许仕林说，我就是不放媚娘，你能怎样？
金钹说，我不会怎样，但上天会怎样。你这是违背天意，会遭天谴。
媚娘听此，挺身而出，为仕林挡了一招，就此灰飞烟灭。
但不知道为什么，灰飞烟灭之后，观音菩萨才徐徐而来。
菩萨收了金钹，鼓励了文曲，房中再次剩下许仕林一个人。
这一切，仿佛一场梦。
05
许仕林救母，其实救了两次。
第一次，就是这次返乡。
从凤凰山上路，他又去了金山寺，讨了一句生父的，仕林，希望你能原谅我，然后悻悻而归。
钱塘热闹非凡，上至官府下之至平民，全部与有荣焉。
只有许仕林自己，是那么不快乐。
过了两天，全家去祭塔，本想得到母亲的消息，却只听到守门的神将说，你若想见她，只能等到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什么？
不是中了状元就可以了吗？
许仕林此时心下一横，在塔前发誓，若是母亲不出塔，我将终生不娶。
这是许仕林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第二次叛逆。
他清楚，事到如今，怎么做好像都是错的。
救不出母亲，是不孝。
娶不了碧莲，是不义。
这时的许仕林，几乎要放弃人生。因为他开始做一件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效仿愚公，挖西湖水。
他延宕了归朝的日期，并因此被下了狱。
菩萨怎么说？
他因擅自挖掘西湖渠道，注定有七天的牢狱之灾。
简单来说，就是天意。
胡媚娘身死，白素贞被禁。
未出襁褓成了孤儿，得了状元却无济于事。
爱不能爱，恨不能恨，这一切，通通都是天意。
许仕林走这一遭，只得到一个教训，那就是，天意难违。
06
第二次救母时，仕林聪明多了。
他再次穿上朝服，请了御旨，后边跟着文武百官，从临安出发，不作停留，直上雷峰。
他三步一跪，登上塔门。
请了御旨，佛家要给面子。
百官到场，仪式感给足。
而跪上塔门，则是赢得了舆论的胜利。
闻者无不动容，而场外的音乐唱，满身荣耀有何用，又无爹来又无娘。
满身荣耀有何用，又无爹来又无娘。
这将是许仕林往后人生的定调。
07
白素贞荣耀出塔，许汉文重返家园。
观音菩萨现真身，新科状元小登科。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人生的两大乐事叠于一身，许仕林却不快乐。
不单单是因为爱情的不顺，更因为亲情的坎坷。
他费了这么多周章，却只能换来三天的亲情。
新状元新婚燕尔，就必须面对双亲的远行。
行去哪里？
天上。
在神话的表现里，这是飞升。
在凡夫的理解里，这叫死亡。
而且是父母双亡。
所以你大概能够明白，许仕林最后的表情，为什么如此悲伤。
他贵为文曲，却依旧不能越雷池一步。
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甚至连一点点叛逆的余地都没有。
他能做的，就是走进既定的轨道，老老实实的听话。
人生不能如愿，虽然他是许仕林。
08
我常常想，《新白》结束之后，许仕林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翻看史书，《新白》故事大约发生在1142年，那一年，岳飞因“莫须有”被杀。
而故事中的黑白无常，曾亲口说出岳飞之死的故事，并感叹人间的不公。
20年之后，也就是1162年，宋高宗赵构让位，宋孝宗登场。当年，岳飞平反。南宋掀起抗金热潮。
而临近几届的状元，无一不是主战派抗金的领袖。
猜想许仕林大概是主战派，并在上任之后，迅速经历了几轮官场的跌宕。
最后归乡养老，并且在儿孙的围绕之下，寿终正寝。
那时候的许仕林，会如何看待自己的20岁？
他是否仍然因为父母的缺席而耿耿于怀？
他是否还会想起，那位和他母亲有着相似容貌的胡媚娘？
他今生的所爱，还是她吗？
或许在某个秋日，头发花白的他漫步到了城隍山脚下，迷茫之中，分不清哪条才是回家的路。
他偶遇一位中年的女子，这女子姓卢，容貌端庄，似曾相识。
请问，回城的路怎么走。
女人笑着为他指路，二人就此别过，再无交集。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和胡媚娘的灵魂，曾经以这样的方式又见了一面。
满身荣耀有何用？
即便他是许仕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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