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12日，北京下起了2023年的第一场雪，窗外雪花漫天飞舞，但万达总部大楼办公室的谈判却异常激烈。一方是精明强势的太盟投资集团（以下简称“太盟”）资本团队，另一方是待价而沽的万达商管团队，他们都在为自身争取最大的利益。
谈判进展比很多人想象得要快。当天凌晨2:00，最后一个条款的谈判终于被敲定。深夜从万达总部办公室出来时，太盟投资合伙人兼太盟中国总裁黄德炜看到地面全是雪，没有脚印，他觉得这是吉兆。
万达的高管人员们也跟着长吁一口气。在这之前，王健林不光卖掉了曾引以为傲的万达电影控制权，也接连出售了十余家万达广场。但面对高达一笔380亿的上市对赌高压，他无论如何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了。
而和太盟的合作达成，让王健林又向同行们展示了一把逆势翻盘。很快，今年3月底，太盟这家顶级PE机构，又拉来了两大中东财团——阿布扎比投资局（ADIA）和穆巴达拉投资公司（Mubadala）入伙。
新加入的两大中东财团来头不小，均位列三大全球主权财富基金，他们和太盟、中信资本、Ares Management旗下基金（Ares）共同达成600亿元的战略签约，让万达一举获得近5年来中国最大的私募股权投资。
然而，交易敲定3个多月后，该笔交易不仅迟迟没有官宣下文，反倒屡次传来了大连新达盟商业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大连新达盟”）股权被冻结的消息。
而另一面，大连万达商管也依旧在不停“ 卖卖卖”，2024年7月11日，王健林将东莞厚街万达广场卖给了阳光人寿保险，而这已经是一周之内老王卖掉的第3座万达广场。
看起来，这场万达和太盟等投资者双向奔赴的天价交易，似乎遇到了点坎儿。
警报拉响，股权接连被冻结
2024年6月28日，大连万达商管所持有的大连新达盟全部162亿股权被冻结，冻结期限3年，执行法院为广东省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这个消息一出，大连新达盟的命运走向，再次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大连新达盟，是今年1月份成立的新平台，注册资本162.07亿。目前其所有股份均由大连商管及其子公司持有。按照计划，它将承载600亿资金“救命钱”，并脱离万达原有管理体系，新的投资人将进入董事会，影响公司决策。
看上去，万达即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王健林也终于可以卸下身上的还债压力了。但让人预料不到的是，曾被看作诺亚方舟的大连新达盟，短短半年之内已经被冻结全部股权3次，不断掉入股权纷争的困境里。
早在今年3月20日，大连万达商管所持的大连新达盟162亿元股权就曾被冻结过一次，原因是万达商管的一笔经营贷款与银行起了纠纷。不过，该笔交易很快就于3月25日解除冻结。5天后，600亿战投资金的交易金额对外官宣，震惊整个资本市场。
可到了今年5月，大连万达商管所持新达盟162亿元股权再遭冻结，执行法院为北京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随后又全部解除冻结了。然而，这次平稳的局面依旧没有维持太久。
6月底，广东珠海中院又一次对这162亿股权下了冻结令，但对于这一次股权冻结缘由，目前尚未有官方详细。截至发稿时，162亿股权依旧处于冻结状态，并未像此前两次那样迅速解除冻结。
细看3次接连不断的股权冻结，分别都遭到了3家不同法院的股权冻结处理，纠纷缘由也纷繁复杂，未作进一步披露。但上述三次股权冻结背后的执行人，都离不开其持股母公司——大连万达商管的债务牵连。
大连万达商管是万达集团重资产业务板块，同时也是整个万达集团的主要发债平台。近两年，在持续不断的债务压力下，大连万达商管的股权纷争不断升级，进而牵连到了整个万达集团系。
如今，大连万达商管已有超9成股权被冻结，也进一步致使其持有的大连新达盟、珠海万达商管等公司，均被卷入股权冻结的漩涡中。工商资料显示，大连万达商管及其子公司全部持有大连新达盟股权，同时还持有70%的珠海万达商管股权。
这些越来越多的股权冻结比例，预示着王健林将面临着的一系列麻烦：拿不到钱的万达债权方，必然会积极采取股权冻结行动。不过，为了抵御股权冻结风险，商场征战多年的王健林，也给大连万达商管提前留了一手。
「市界」了解到，就在广东珠海中院出手冻结的前一天，大连万达商管以及大连万裕企业，二者合计持有大连新达盟99%股权，已被全部质押给上海浦东发展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世博支行。
负责公司并购重组方面的泰和泰（武汉）律师事务所律师段雪建对「市界」表示：“根据相关规定，股权质押权设立以登记为准，如果登记先于冻结，不影响质押权设立和行使。这样的动作对质押权人有利，届时，他们可以优先受偿股权拍卖所得的价款。”
目前，「市界」从国家企业信息公示平台查询到，上述两笔股权出质，均在有效状态。不过，光靠把股权出质给银行，只能让王健林争取一时的有利时机。万达商管解决债务危机的最大抓手，依旧有赖于600亿元“救命钱”的及时到账。
战投进展缓慢，股权尚未变更
在宣布600亿交易合作时，黄德炜在媒体采访时透露：“600亿资金将会一次性到位，预期二季度完成。届时，新的董事会也会同步重组，联合投资方持股60%的格局，在董事会人员占比方面也会体现出来。”
为了解决对赌危机，大连万达商管和太盟等投资者达成了“以股权换资金”的合作模式。这意味着，投资者在完成尽职调查并确定股权比例后，需要完成资金筹集，通过必要的 法律和监管审查，才能获得交割的条件。
但时至如今，今年二季度已经过去了，大连新达盟不仅未发生股权变更，董事会名单也未对外宣布。目前，工商资料显示，大连新达盟仍由大连万达商管控股99.9%，其监事和执行董事也依旧是万达老臣。
在官宣600亿合作之初，万达方面曾介绍道，大连新达盟为新设立的控股公司，其子公司为珠海万达商管，是一个商业广场运营管理平台，目前管理496个大型商业广场。但时至如今，工商资料上仍未有进一步相应划分。
股权和管理上未能如期交割之下，中东财团驰援的600亿元战投资金，究竟什么时候能到账，备受关注。接近万达相关人士对「市界」透露，“由于涉及到一些技术性上的因素，600亿资金还在推进中，目前的确还未到账”。据其进一步表示，“和太盟的合作目前也依旧在进行中，内部有部门在专门推动，但对于资金什么时候能到账还不清楚”。
实际上，若要寻求到中东主权基金的直接或间接投资，并不是一件易事。据「市界」了解，与很多人对中东资金“财大气粗”的直观印象不同，中东基金的投资人其实都很务实。
深度接触中东主权基金业务的安邦智库（ANBOUND）研究员陈乃佳对「市界」表示：“他们会问投资对象是否有成熟的产品、产线，是否有落地中东市场的意愿，问的问题非常细致，关注细节，需求直白，不绕圈子。”
据陈乃佳透露，从以往中东投资的产业案例来看，他们投资中国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招商引资，带动中国的产业链进入中东，推动本国经济转型，“他们会优先考虑已经技术成熟的、愿意去中东市场的企业”。
刚刚过去的2023年，中东主权基金展示出了对全球房地产投资的浓厚兴趣。然而，对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它们则比较克制，而是主要是通过太盟之类的私募股权基金间接投资。
“太盟拉着阿布扎比投资局和穆巴达拉投资公司，可能表明部分中东主权基金有投资中国商业地产的意象，但这一点还有待观察，需要后续更多信息证明。”陈乃佳说道，除了太盟和万达达成合作协议之外，中东主权基金对于中国的房地产投资方面，并未有其他太大动作。
而从目前形势来看，作为亚洲老牌PE、素有“亚洲黑石”之称的太盟，成了最重要的“关键先生”。从公开信息来看，在签下600亿协议签订后，太盟开始积极奔走，努力筹措更多资金，引投资人入局。
黄德炜曾对媒体回忆道：“这场600亿元的大买卖，真正形成时间还不到4个月，所有投资细节也是敲定合作框架的3天前，才被最终敲定。”而某种程度上，这也沿袭了太盟在地产投资上的强悍风格。
一位买了太盟投资集团旗下债券产品的投资人林夕，用“狂野”来评价此前太盟的投资风格。“太盟这两年投了一堆民营地产，但市场形势不好，最后都被套了。”据其透露，“近两年太盟开始谨慎，持续退出了一些地产投资”。
不过，对于万达商管的这笔交易，太盟却是信心十足。黄德炜曾公开表示：“当时（签订合同时）尚不能完全确定哪些投资人会加入，但太盟对自己的投资判断有信心，因此先确定了60%的持股比例。”
最近一段时间， 太盟的筹资进度传来了不及预期的消息。今年6月底，彭博社报道称：太盟已完成筹集40亿美元基金，这笔筹集资金的投向，主要指向了中国区域，其中的买家，就有这次入股万达的中东股东——阿布扎比投资局（ADIA）。
然而，这笔基金的融资进度却十分不顺利，原定融资目标约90亿美元，但实际上，太盟只完成了不到计划一半的募资。对其缘由，陈乃佳对「市界」表示：“最近两年国际形势和经济环境的变化非常巨大，美国的投资者，包括美国的养老金账户，今年主动避开亚洲尤其是中国的不动产投资，这是最主要的减量。”
不过，尽管困难重重，但太盟对中国的投资热情尚未完全退却。时至如今，太盟依旧是同类投资亚洲不动产相关业务的私募基金中，对中国市场最为积极的一个。“在同类的私募基金里，它是少有的至今依然对中国市场投资没有限定上限的公司。”陈乃佳说道。
就在7月12日，又有市场消息传出，太盟打算专门设立一只投资中国的基金，规模预计在几亿到十亿美元之间，主要来自北美以外的市场（中东和亚洲投资人为主），其中也会包括来自中国国内的投资。未来，太盟牵手中东财团的筹资进度，是否还能达到预期，或将进一步影响到万达的命运走向 。
轻资产业务迁到珠海，“卖卖卖”不停
眼下，王健林仍需要想办法解决近在眼前的债务问题。
不久前，万达商管传来了轻资产业务将搬迁到珠海办公的消息。珠海商管公司是万达集团的轻资产业务，注册地是在横琴，不过其多数员工则常年在北京总部办公。但在今年5月份，一则有关珠海商管员工搬迁的通知，改写了这一局面。
「市界」了解到，不少轻资产业务的员工们接到通知，要求于7月19日之前，全员500多人整建制回归注册地珠海，新的办公楼则位于“ICC横琴国际商务中心”。
内部员工刘晓对「市界」表示，目前只是轻资产业务相关的部门和人员搬迁，“这次是珠海市政府要求搬迁，不过，公司对搬迁的员工都有补助，每人都配有3000元的食宿补助、10天家庭休假”。
而在迁移之前，珠海万达商业自2021年3月23日成立以来，一直都在北京总部大楼“异地办公”。而万达北京总部大楼，是王健林将总部从大连迁到北京之后，落脚的第一个CBD项目，万达也由此开启了高速扩张之路。
3个月之前，王健林将其位于大望路的北京万达总部，一连放到了货架上。今年4月，北京万达广场所隶属的公司——北京万达广场实业有限公司发生工商变更，大连商管正式退出，新的买家则变成了新华人寿和中金资本。
但卖掉北京总部，只是万达“卖卖卖”的一环。当前目前万达系的资金紧张状况并未改观，万达的“卖卖卖”，也仍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进入7月份以来，仅仅在最近一周内，包括东莞、宜春、烟台在内的3家万达广场均被售出。
据不完全统计，为了还债，王健林已经一连卖掉了24座万达广场。而在这轮资产转让中，险资担当了接盘的主力军。其中，阳光保险的买入数量最多，间接受让了位于合肥、太仓、湖州、广州、上海等多家万达商管子公司。此外，新华保险、大家人寿、横琴人寿等险企也纷纷参与其中。
险资青睐万达资产的原因，无外乎看好其稳定的租金回报和升值空间。刘晓对「市界」说道：“这些卖掉的项目中不光有重资产项目，也有轻资产业务，而且普遍来看，这些项目的质量都比较优质。”
实际上，按照原本计划，王健林和太盟投资将通过“新达盟”，卸掉原本债务危机的同时，重新启动万达商管业务。但如果迟迟没有等来“救命钱”，王健林还仍需直面大连万达商管的偿债压力。
公开资料显示，目前，大连万达商管存续债券9只，存续规模69.02亿元，其中一年内到期规模有18.78亿元。在境外债方面，目前万达商管存续美元债3只，存续余额12.4亿美元，其中一年内将有两只美元债到期，到期规模达9.4亿美元。
也就意味着，万达或许还会卖出更多资产，持续走在还债的路上。不久前，王健林还把2013年收购的世界顶级豪华游艇公司圣汐国际卖掉了，圣汐国际曾经承载着王健林的游艇梦，但现在，游艇梦醒了。
多年前，万通集团创始人冯仑曾给王健林起过一个“外号”：中国最勤奋的企业家。但在最近一次，谈到万达集团轻资产业务转型时，这位昔日老友不无感慨的说道：“经历30年的发展，万达在某种程度上又回到了原点。”
（文中刘晓、林夕为化名）
作者 |李 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