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崮战役秘闻(本文选自《上海采风》1992年第8期)
衰士祥
孟良崮,山东沂蒙山区一座极为普通的山,六七百米高,仅一丛丛稀疏的青草点缀着满山青灰油亮的巨石。它,没有福建武夷山的山水相依、秀丽多姿;没有四川峨眉山的山高坡陡、气势雄伟;也没有北京香山的满山红叶、幽静典雅。但是人们提起它,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因为,这里曾写下了我军解放战争史上极其辉煌和悲壮的一笔。
一份电报:改变了华东野战军指挥部所定的打击目标
打七十四师:陈毅、粟裕沉默长达20分钟
“准备两万发迫击炮弹,要死的,不要活的。吃掉它一二个团。”各纵队首长参加的会议已结束,陈毅还十分恼火地说着。“是该教训一下四十八师这广西猴子了,一直在我们侧翼骚扰”粟裕接着说。
命令已下达,部队在调动,华东野战军指挥部的部分人员也开始向沂水方向前进。但部队主要首长仍在坦埠,电台尚未完全拆去。朱诚基送来了一份刚侦收到的电报,上书:张灵甫明日务须进攻坦埠。显然,这是汤恩伯下的一道命令。华野指挥部参谋处长夏光立即将一纸电文转呈陈、粟首长。这时恰好是下午2点。
桌上躺着那张电文,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烟味。粟裕静静地坐着,思考着什么。陈毅在来回地走着,一边抽着烟,整个屋子里的空气紧张得像是凝固了……一打七十四师,这是个风险性的决策,首长们的谨慎、小心是有道理的,因为它是只凶猛的老虎。七十四师为蒋介石嫡系五大精锐主力之一,更是华东战场蒋军主力之一。曾受过美军事顾问团特种训练,全部美械装备。该师整编前为七十四军,军长是臭名昭著的王耀武。下属三个师,主力五十八师师长为蒋介石外甥俞济时。抗战后,为蒋记陆军总部的南京卫戍部队。一次,高级将领在南京开会时,蒋介石指定该部队为典型部队,命令各部队一切训练教育以该部为标准,誉之为“模范军”。整编后,军称师,师称旅。该师向苏北解放区进攻时,先后攻占宿迁、泗阳、淮阴、淮安、宝应、涟水、沭阳和郯城等地。该师多次被蒋介石传令“嘉奖”,神气十足,目空一切。自诩:“有七十四师,就有国民党”国民党中也有人为它大肆吹捧:“有十个七十四师,就可以统一中国。"1946年,在一次王耀武与陈毅见面时,王耀武自信地说,蒋军中唯有七十四师能征惯战。该师最后归第一兵团汤恩伯直接指挥,师长为张灵甫。张灵甫从营长干起,一直升至军长,在每个“台阶”上都干了一阵,确也积累了不少作战经验。他毕业于保定军校,在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中,他算是较有军事理论素质的一个。他向以法国拿破仑、德国希特勒为立身楷模,忠于蒋介石、王耀武。1946年,张灵甫特地穿上缴获我军的一套制服,去南京拜见蒋介石,以充分显示自己的不同凡响,其骄狂自大的个性与整个七十四师群体性格如出一辙。
对付这种骄傲狂妄凶狠的敌人,首长们的谨慎显然是必要的,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大约有20分钟,粟裕重新打开作战地图,填密思考:“前几次,敌人吃了亏,行动格外小心,位置稍前一点的部队,一碰就缩,像个乌龟头。从近几天的敌情分析,敌将全线进攻,重点是;一举突破华野在坦埠的指挥中心。现在七十四师的位置超前,两翼较暴露。”想到这里,粟裕首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难受的长时间沉寂:“好凶狠的一着棋,我们应以反突破对付敌人的突破。现在敌七十四师就像突在外面的一块蛋糕,我们应从敌中央切人,切开它与其余部队的联系,一举吃掉它……”平时精于思索、较少言辞的粟裕这时变得有点唠唠叨叨。陈毅细心地听着、认真地思索着、慢慢地自言自语道:“七十四师,你太狂妄了!”突然,他把半支香烟甩在地上。这就决定了七十四师和张灵甫的命运,为此暂且放走广西猴子四十八师。
首长的决策是慎重的、周密的,但一旦定下决心,部队的行动是异常迅速的。华野指后梯队正待出发,又卸下行装。
参谋处长夏光组织有关人员跑步、骑马或骑车分头通知:野战各梯队速回原地,准备战斗;各纵队原地待命,纵队首长火速前来开会;将作战布置的新变化转告去南线的谭震林。不久,有关人员都到了,粟裕布置了新的战斗任务:一、四、六、八、九纵队围歼;二、三、七、十纵队阻援。一场震惊中外的孟良崮战役悄悄拉开了序幕........
夏光:大战前通宵守候在电话总机旁
陈毅、粟裕:枪炮声中熬上几昼夜疲惫不堪
一轮皓月从孟良尚后面慢慢探出了半个脸儿,几颗璀璨的星星热烈地簇拥着它,孟良崮战役的前夜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夜色中,敌七十四师还蒙在鼓里,他们甚至未觉察到在他们的周围隐蔽了我军相当集中的兵力。华东野战军的千军万马在悄悄地运动,寻找各自的既定位置。在华东野战军的总指挥部里亮着一盏灯,昏黄的灯火把一个清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这位年青人就是前面提到的华东野战军司令部的参谋处长夏光。此刻,他正和几位战友们一起,寸步不敢离去,一直守候在电台、电话总机旁,与各纵队保持着不间断联系。天刚蒙蒙亮时,即得到前线战报,战斗已经打响,夏光整夜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不是吗?战役的规模这么大,我方的部署已变,如果哪一份电报出了差错,问题就大了!
孟良崮战役全面打响后,敌七十四师即退守到孟良崮,企图借机吸引我军主力,为外围友部敌军向心围攻创造一个“中心开花”的奇迹。敌人利用地形依托岩石拼死抵抗,用六O炮、火箭筒、山炮、加拿大冲锋枪和轻重机枪居高临下地从上往下打,绝不轻易放弃一块岩石,退却一步;我方五个纵队从四面八方由下往上攻,必须强占每一块岩石,艰难地攻击前进。整个孟良崮战场笼罩在异常胶着的战火之中,这是一场极其残酷的血肉搏击,这是两股热血、两种信念的冲撞,这是正义和邪恶在这块土地上的生死对决。
粟裕在布置战斗任务后,便带着警卫员,驾着吉普车去了前面陈家村附近的“千人洞”指挥所。粟裕副司令员在整个战争年代,工作一直十分紧张。他头脑里常常装满了敌情我情和对各种可能性的预见.他善于思考,头脑灵活,精于分析,善于在“耍灯笼"中找出敌破绽,迅速捕捉有利战机。由于他精神负担过重,以至半夜里常常惊醒。这几天来,不间断地分析思考、亲临指挥,他休息得很少,本来就弱的身体更消瘦了。
陈毅等在战斗打响后,便一直在华野总指挥部坐镇指挥。外面枪炮轰鸣,此起彼伏,他却指挥若定,从容自如。战事最紧张、最激烈的时候,他也悄悄跨上战马,不顾枪林弹雨,到枪声最密集的地方去走一圈。
5月16日上午,陈、粟、谭下达总攻命令。大炮、机枪开路,各纵攻击部队越战越勇,逐步向孟良固几个制高点云集猛攻。中午以后,占领了所有高地……下午捷报传来,陈毅司令员兴奋异常,连连说要为前线将士庆功。熬了几个昼夜的陈毅这时感到非常疲惫,一会儿,长长地叹息道:“以后,我的儿子再也不能叫他去带兵打仗锣”是的,孟良崮战役的日日夜夜,首长们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几个月以后,在一次行军途中,提及这次战役,陈毅还十分感慨地对随从人员说:“我祖宗八代都未带过这么多兵,这是几十万人的生命,担子好重呵!”
在孟良崮之役中,最有戏剧性的是张灵甫之死。他是在孟良崮的一个山洞里被我军的一位副团长何凤山用美造汤姆机枪击中后脑而死的。战役结束的第二天上午,当时在华东野战军负责文化工作的吴强看到从山口抬来张灵甫的尸体,躺在一块门板上。我军用棺材代为安葬,并通知张氏家属前来领柩回籍。1947年6月9日,陈毅接见了孟良崮战役中放下武器的敌七十四师高级将校们,谈到张灵甫,陈毅十分动情地说,贵师长张灵甫牺牲毫无意义,应该惋惜.
存疑惑,笔者轻轻叩开将军大门
古城下,夏光披露战役全胜秘诀
孟良崮战役,是一场恶战,惊心动魄,华东野战军以12000多名将士的热血,扭转了整个山东战场的局势,蒋介石痛心疾首地狂呼:“孟良崮的失败,是我军剿匪以来最可痛心最可惋惜的一件事”孟良崮战役,它又耐人寻味。64年过去,历史早已翻过极其沉重的一页,却日积月累积淀下来一连串扑朔迷离的疑惑:敌七十四师是如何被包围的?战斗打响后,敌七十四师为什么不能发挥其最佳战斗效应?我华东野战军是如何在百万军中彻底消灭敌七十四师的?最后又是如何安然跳出包围圈的?
带着解放战争史上的这一个个困惑,1992年5月16日,笔者在夏春秋同志的热心引导下,专程赴南京采访了孟良崮战役中的一个关键人物夏光。巧得很,这一天,恰好距离孟良崮战役结束整45年。夏老住在南京后半山园一段古城墙下的一幢红顶白墙的“将军楼”里,六室二厅的宽敞住房中,仅放着几件极普通的旧家具,这也许象征着老一辈革命家的追求.
夏老今年83岁,却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思路清晰。他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的采访,提起孟良崮战役,老人一下子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慢慢地他用浓浓的湖南话谦和地说开了:
孟良崮战役在古今中外的著名战役中是一个奇迹。这个奇迹是由诸多偶然因素构筑成的,其中突出的有四巧。
一是,战斗打响前,王必成的六纵野战军2万多人恰好在鲁南。当时,敌派重兵随我之后,恶狠狠地要寻找我军决战,敌我常相距仅一二天行程。为粉碎蒋介石所谓的“重点进攻”,迷惑敌人,约在5月6日,几位首长派王必成的六纵去鲁南一带,一面帮助农民干农活,一面骚扰敌人,使敌人搞不清我华野战军在哪里。12日,六纵接命令后,从鲁南一带急行军北上。“阳澄湖畔的36位伤病员之一”六纵参谋何刚大步流星,一路领先。15日清晨,部队准时攻占了垛庄,切断了敌七十四师退路,把一只贪食的“老虎”扎紧在钢丝笼里。六纵队的出现,使敌在心理上产生动摇和绝望。
二是,新缴获的榴弹炮显神威。在我军对敌完成包围的过程中,敌收缩部队向孟良崮方向移动,呈密集状态。我军竖起了刚从敌人手里缴获才几个月的8门崭新的榴弹炮,一齐排开,一声令下,齐声怒吼。敌人一直欺我华野无像样的重炮,这次却不同了。这炮打得敌人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敌七十四师尝到了重炮的威力;这炮,比张灵甫意念上的“中心开花”更厉害、更具现实性。可怕的是,敌驴马被大炮击伤或吓惊后,在拥挤的人群中横冲直撞,如人无入之地,使敌人根本无法集结和休息。敌人官兵关系平时十分紧张,这时矛盾也暴露出来,有的士兵趁机作乱,他们横下一条心,准备当俘虏。因此,直到战役全部结束后,在19676名战俘中,还有不少兵没找到将,将没找到兵。
三是,陈、粟、谭三位首长指挥的巧妙。16日,总攻的冲锋号吹响后,华野将士,奋勇向上,攻击前进,一个个制高点慢慢地淹没在滚滚的人海中,炮声渐渐稀落了。这时,黄百韬兵团已出蒙阴城,榴弹炮可以打到孟良固的山头上。各纵队打来电话汇报成果,俘敌总数仅三四千人。陈毅司令员当即严令:“宁肯放弃黄百韬,决不能放跑张灵甫的一个连,继续攻击搜索。”陈毅这灵活、果断的指挥无疑是正确的。如果敌七十四师整连、整营突出重围,如何叫“全歼”?敌七十四师不久又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陈毅的这一指导思想与毛泽东同志“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军事思想是暗合的。不久,华野指挥的电话铃声又响,说是俘敌总数已在八九千人以上。陈毅估计加上击毙之敌,总数已差不多,这才下令部队转移。这“火候”把握得真好!几天崖战,彻底歼灭了七十四师,已达目的。部队十分疲劳,如连续作战,再打黄百韬,容易吃亏。胜而转败,岂非可惜?
四是,天公作美,喜降大雨,掩护部队安然撤离战场。5月16日,张灵甫死后,各纵队正在打扫战场,天边突然飘来一块块黑云,狂风过后,雷声轰鸣,紧接着一场谤沱大雨洒向刚刚平静的战场,雨水和血水从孟良尚上急速地向下流着。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雨也是沂蒙山区罕见的大雨。说实话,这可谓是场“及时雨”。我华东野战军在毙伤敌13000多人后,部队也伤亡12000多人。几十万人聚集在孟良尚一带,在大量敌军压境之下,部队需要急速安全分散和转移,是这场大雨帮了忙。黄百韬等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笑嘻嘻地走了。否则,那天还不知又有多少同志牺牲呢!记得还是当时站在村口为部队送行的几个乡民说的好:“得道天助,喜降大雨。”
夏老说到这里,喝了口水,又接着说:"1949年,南京解放后,我曾在玄武湖翠洲见到过一块追念张灵甫的石碑,上面刻着约有百把字的碑文,我已淡忘,只是其中两句印象极深,即:灵公升天,天为之泣。这两句话描述了张灵甫死后天气突变的情况,但‘灵公升天’与‘天为之泣’无必然因果联系,纯属巧合。张灵甫被击毙,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