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于耀翔]
短短几年内,美国在移民领域发生了不少标志性事件,如特朗普时期因美国与中国角力所引发的一系列移民政策收紧、南部边境不断增加的非法移民压力、以及2024年初以得克萨斯州为首的边境对峙等,而非法移民也作为一系列政治事件的“副产品”受到关注。
随着2022年俄乌冲突的开始,乌克兰难民成为了各路移民中最政治正确的群体,其中不少涌入了美国。此外近几年来,来自美墨边境的非法移民也开始引起外界注意——他们像一种荒诞的草根运动,时常能俘获媒体的视线。
面对这种混乱式增长的移民现象,美国也涌现出千奇百怪的问题和讨论。对此,笔者大致分为经济、政治、文化三个层面。
首先是经济层面,主流的观点是:非法移民填补了大部分美国的低收入劳动力缺口,甚至为其GDP增长做出了贡献;与之对立的观点则是他们分享了美国的各种公共福利,导致了更高的犯罪率,成为了发达社会的累赘。
其次,非法移民人数快速上升也引发了政治圈人士的关注。虽然绝大部分的非法移民和相当数量的新进移民并不能直接参与选举,他们潜在的政治影响力不容小觑。今年是美国大选年,不少民主党官员为了拉拢少数族裔的支持,正在推动给予非法移民投票权的法案。
最后,在文化层面上,以泛左为代表的思想一贯主张“文化多元主义”,认为美国社会应该接纳移民所带来的不同习俗。这种叙事已经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甚至要求公众不能将这些移民称作“非法”(illegal)而只能说为未登记(undocumented)。而反对这种宽容政策的右翼群体,则以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并演化出文化歧视。比如杜克大学就曾曝出有一位教授反感华人学生说中文,并警告中国学生改换英文交流。
从这三个层面来看,非法移民问题已经对美国的社会共识带来了不小的冲突。
CNN报道:杜克大学的教授在警告中国学生不允许说中文后被迫从主任位置上下台CNN网站
创造异乡人——美国的共识叙事
在《创造异乡人》这本书中,作者库纳尔·帕克(KunalM.Parker)纵观美国的移民及公民身份史,得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结论——美国的身份共识存在一个根本矛盾:它既需要特定的“异乡人”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却又不得不接受各种各样的“异乡人”成为自身公民。
作为移民国家,美国需要接收不同种族、肤色、文化、宗教的群体构建自身社会,却又必须找到共同的敌人来确认自身的价值。帕克认为这种价值需求源自于殖民地时期美国绝对主导地位的白人群体,在寻求与欧洲独立时,不得不给公民提供一个不同于其欧洲故乡的独立价值观,以俘获民心。
我们经常听到的“五月花号”故事、清教徒精神、应许之地、以及后来的“天定命运”(manifestdestiny),都是这一认知建构的结果。通过强调与他人的不同,美国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主权观和权利意志。当美国《独立宣言》说到“不可剥夺的权利,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时,它的言下之意是:我们与你们不同,所以需要独立,而这不是你们赋予的权利。只有在民众的认知中创造一个“异乡人”的欧洲,殖民地才得以获得人民的支持而独立。这种创造异乡人的叙事逻辑,也成为了美国文化发展中的习惯。
《创造异乡人》资料图
在18世纪时,还有很多“主体”参与美国的叙事:欧洲的贵族、天主教徒、美洲原住民、黑人等。而美国通过排异的叙事,建立起了以白人为主导的美国社会,然后一只手将土地、金钱和权力从这些“主体”的手中抽出,改造成可以被私有化的“公共资源”,另一只手则通过巩固自身的一系列价值——所谓神授天命、公平竞争、私有制等等这些18-19世纪白人社会的特有习惯,慢慢演化成了资本主义、自然人权、分权政府等等西方国家的主流叙事。
然而,在现代化浪潮中,美国社会不得不赋予这些被迫“移民”(实则被贩卖)到美国的黑人、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以及新兴移民一个“公民”身份。同时由于越来越多的来自这些“主体”的社群或主动或被动地被收纳进美国社会,美国也在不断地稀释着所有这些社群中“异乡者”的概念。而当这些“异乡人”不断被美国名义上完全接纳时,美国又该如何维护自身的价值共识?
Parker给出的答案是:渲染(rendering)。一方面,美国建立起内部边境(innerboarders),将一部分公民变成隐性的“异乡人”。而另一方面,它则利用一些普世价值来渲染所谓“自由、民主、人权”等共同价值观。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之一是19世纪内战结束后美国执行的种族隔离政策。
当《解放奴隶宣言》不得不打破围绕黑人所建立的边境时,重新统一的国家在它的内部建立起了“新边境”——将黑人文化圈束缚起来,以维护美国固有的、以白人为主导的形象。在黑人成为公民之前,公民身份一直是美国白人的特权。
当“公民”丧失这种特权之后,它不得不转移到住房、通行、服务等其它方面上。帕克在书中也分享了华人移民在美国无法获得公民身份、强迫缴纳特税等一系列不公正待遇,以及华人商会与之斗争的历史。在这种视角下,标志着华人自强独立的唐人街,又何尝不是美国内在边境的产物?
当年位于旧金山的华人商会至今屹立在市中,标志着美国华人为争取民权而不懈奋斗的历史作者供图
此外,通常被视作对外扩张为蓝本的“普世价值体系”,其首要目的亦是对社会内部的渲染。书中观察到:自上世纪起美国参与和制造的对外战争,在文化上正是创造异乡人的过程。从法西斯轴心、第二世界到恐怖主义中东,美国将战场上的敌人化作文化上的反派,来树立起本国社会的排外厌恶。
更进一步的是,这些战争逼迫美国内部那些来自“敌国”的移民与自己同宗同族、具有血脉和文化联系的母国切割,加入一个“普世价值”的美国认同。但这手牌与前一手又自相矛盾,因为当这些外部边境的异乡人迁移到内部时,却重新撞上了内部的边境墙。
就像9·11之后的美国阿拉伯裔——无论声称自己多么支持“自由民主人权”,等来的也只是加强监听的《爱国者法案》。在这本写于2015年的书最后,作者不禁提问——已经适应了“创造异乡人”的美国认知,如何在21世纪继续维护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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