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天晚上赴酒局,一哥们喝了大半醉,我顺道送他回家。
可等我伸手招来出租车,哥们却死活不上车,反而兴致勃勃的坐在了马路沿上。
只见他抬起头,很豪壮的对着天空说:“谁说天上的星星数不清,今天晚上我就要把它们都数出来!”
一个四十几岁的人,还有数星星的诗意和心境,哪怕有点醉意,心底里一定还有浪漫和激情的吧?
那一刻,让我想起诗人徐志摩。
林徽因说,温源宁曾经告诉过她,当年他和徐志摩同在剑桥大学,一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徐志摩穿着雨衣来找温源宁,拉着他说是到桥上看彩虹,温源宁说:“下这么大的雨,不怕淋病了,我不去,我劝你也别去。”徐志摩一个人跑了。
林徽因后来问徐志摩那天看到彩虹了吗?他说看到了。
林徽因又问他,你怎么知道会有彩虹?徐志摩笑着说:“完全是诗意的信仰。”
嗯,“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哪怕他那天看不到,他也得跟林徽因说看到吧,看到才美啊。
木心说:“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解救不了。”诗人一定具备审美能力,何况是纯真浪漫的徐志摩。
淘气,可爱,浪漫的人,心灵多是纯洁的。
张奚若说徐志摩:那不拘形迹的地方,使你认识他的天真,他那没有机心的地方,使你相信他的纯洁。
1930年初秋的夜晚,徐志摩与方令孺等朋友闲坐于梧桐树下。一席灰色的长袍尽展清雅之风,只听他娓娓道来,讲古桥的历史,讲印度的故事……
临走,徐志摩指着门外的一架藤萝:冬天的夜里,你静静听这藤萝花子爆裂的声音,会感到一种生命的力。
徐志摩身上,就充满生命的力,有一种能使四座并欢、使人感到温暖的热情力量。
梁实秋说:我们常于每星期六晚在胡适之先生极斯菲尔路寓所聚餐,胡先生也是一个生龙活虎一般的人,但于和蔼中寓有严肃,真正一团和气使四座并欢的是志摩。他有时迟到,举座奄奄无生气,他一赶到,像一阵旋风卷来,横扫四座。又像是一把火炬把每个人的心都点燃……
韩湘眉在《志摩最后的一夜》一文也说:想起你,未进门来,笑语先闻。一进门后,屋内顿时变热,连一桌一椅甚至于壁上挂的画,都从你得了特殊的生气。
更有意思是这一段:
一年正当炎夏,徐志摩邀友人王统照去吃黄河鲤,已是晚上九点半多了,饭后近十点半了。徐志摩要去逛大明湖,为的是“清明的月色”。又过了半个多钟头,已快近半夜,终于坐上小船荡舟芦苇丛中了。周围鲜有人迹了。“看着眼前的志摩——卧在船上,仰看月明星疏的夜空,兴致飞扬,直让身边的友人再次感染着他的活泼与生动。”
写《陶庵梦忆》的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人世中,值得神交的人,必须是有趣的、真诚的人。
2
人说有趣才有激情。
当一个人活得有趣,这个人一定拆得开,活得通透。
同样通透的,是生活在明清交替之际的大才子张岱。
徐志摩是夏夜看清明的月色,张岱却是隆冬至湖心亭赏雪,更痴更是好玩: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有些意外,亭上竟已有两人对坐饮酒。原来是客居杭州的金陵人。彼此大喜,欣然同饮。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多有意思啊,不是么,跟张岱那样痴气的人,并不只他一个。
章诒和说:“若生在明清,就只嫁张岱。”因为张岱太会玩,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
纨绔子弟的奢豪之举,有之;晚明名士文人的狂狷之性,有之。
不仅会玩,也太会写了,仅《夜航船》一书,内容有如百科全书,包罗万象,共计20大类,4000多条目。搜一搜,张岱的著述之丰,用力之勤,一定令你惊叹不已。
好玩的是,有同代人这样形容他:哪里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哪里肯定有张岱;曲终人散,风冷月残,有人吹出一缕悲箫,那听客肯定是张岱。
翻了这么多书,写不出一篇好文章,可见灵感的枯竭,惭愧。
世间有趣数张岱,诗意谁追徐志摩?
时代交替中,活着的人都不容易。而哪些会玩、有趣的人,更有韧劲,因为他们总能从身边找到乐趣,来对抗生活的沉重。
“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见过了大海,就不会在意池塘里的是非。
何况,好玩有趣的人,一定能成就快乐的生活,因为他们身上一定有激情,有热力,而且总会让生活换个角度,让事情变成唯美。
当中,一颗诗意的心,是必须有的。
生活也许索然无味,历史进入垃圾时间,活着的艰辛,好久没有数星星的心境了。此刻坐在阳台看雨,想着这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让我破绽百出的生活,似乎变得柔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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