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巧遇英国牧师
王万兵
告别军营已三十五年余。虽军旅岁月匆匆，一些人、事、物始终萦绕于心。退伍返乡后，由于几次搬迁，三大本军营日记早已遗失。如一部小说，没有具体的人物，故事，情节，即使东拼西凑也无法还原一些事件的精准脉络。但有一件亲身经历的事情，始终铭记于心，脉络清晰，久久挥之不去。借助"雪域老兵吧"平台，还原出来与战友们共同分享。
1987年5月18日凌晨两点，战友轻轻唤醒沉睡中的我。我知道换岗时间已到，一个鹞子翻身，一边迅速地穿戴，嘴里反复默念今晚站岗巡逻的口令。轻轻地合上宿舍门，伸了伸双臂，原地抖了抖双腿。深深地吸一口，空气干冷，腮帮子条件反射似地上下牙颌骨磕扣，寒颤惊凉。高原的气候就是如此，纵然内地五月芳菲，这里仍然寂寥苍茫。抬头仰望天空，上弦月高挂蓝天，一半显现一半掩映，像一朵羞答答的玫瑰若即若离，月光微弱而惨淡。
沿炮场移步，六门双三七高炮身披炮衣静静地矗立着，白色标线分割着每门炮的静止空间。油库藏在地下两米处，实际是"地窝子油库"。所谓"地窝子"就是在平地向下挖大约两米，入口有一斜坡通向内部。连门也没有。空间能容四个大油桶。虽然简陋但不破败，安全系数及实用功能都不错。旁边的泥巴围墙则是斑剥脱落，有一段已经坍塌。似乎是留下的迁徙通道。附近村庄藏族百始的牦牛野狗时不时从这断墙遛达进来"巡察"一番。没有食物，连一棵草也没有，悻悻然地遁去。真是寒碜到了极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正是改革初期，一些地区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哪有多一余的资金全面加强部队正规化建设呢？
缓慢移步至炊事班外，猪舍及温室大棚就在那里。这些享受军营伙食的偶蹄动物此时已安然入睡。连队每日剩余的饭菜及碳水化合物把它们养得膘肥体壮。藏族饲养员边巴虽然不吃猪肉，但养猪却兢兢业业、得心应手，成了当时藏族战士中比较拔尖的两用人才。服役期间，年年获嘉奖，还荣获过两次三等功。令我纳闷的是，当兵3年7个月，就没有在连队吃几回好肉。
一系列的慨叹、吐槽、无奈，工作仍需进行下去。
出连队大门，上一缓坡，来到二营车库。十八台牵引车整齐停放。这个区域是巡逻的重点，车库外空间开阔，营部机关坐落于此。会操、集会、轻武器射击训练、露天电影等都在此举行。
打开手电筒晃动了几圈，远远地望去，一点点火光闪闪烁烁，一团黑影在移动。我加快了移动脚步，对着黑影呼喊："口令"。没有回答。跑了几步，又呼"口令’。仍然是没有回应。大地死一般沉寂，只有山谷的风徐徐吹过的声音。此刻，空气似乎窒息，心跳加快。
我解下腰带以防不侧。定睛一看，一位外国人嘴里含着烟，蜷缩在地。仔细端详：头发篷松得向棉花糖，颧骨外扩，眼窝深髓泛着幽蓝光，鼻子坚挺，胡子倒是修剪得干净，脸上汗毛粗糙可见，体液里散发出类似仙尼蕾德香皂和混合型香烟的特殊气味。内穿白领黑衬衣，这种装束是牧师特有的。外罩红绿相间的冲锋衣，下身着牛仔裤，足登棕色休闲皮靴。胸前挂着台不知什幺品牌的长焦相机。鉴于当前形势，紧惕性提高到嗓子眼。开启了东西方对话。自信高中阶段担任英语课代表，口语略知一些。
"peopLe＿from一which一C0untry？‘’（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BritiSher"（英国人）。他双眼惊恐地看着我。
"what一are-y0u-d0ing？"（在干什么）。我加重了语气，加快了语速。
"PLA"（解放军）：他从我的着装显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食指颤抖地朝左边指了指，"bicyCLe"（自行车），顺着指尖方向一看，一辆山地自行车倾斜在地。他用手捏了捏前轮，双肩耸了耸，两手向外摆了摆，轮胎瘪气了。形态有点绅土风度。
"pLease一0pen一baCkPaCk"（请打开你的双肩包）。没有任何迟疑，包内物品一一拿放在地面。一本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护照、旅行签证、一把吉列剃须刀、一小罐C0St咖啡、一张中英文双语拉萨市旅游地图、一包万宝路香烟、一本《马太福音》书。
一番折腾下来，现在可以还原这名外国人的信息和行动轨迹了：伊恩，英国肯特郡人，54岁，职业教堂牧师。5月16日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飞抵成都双流机场，17日乘西南航空公司MD82客机到达拉萨贡嘎机场并入住西藏自治区旅游局招待所（涉外）。
五彩的经幡，巍峨雄伟的布达拉宫，大昭寺虔诚的信徒，身穿氆氇手摇转经筒的妇女包括所有在地球第三极的生灵永远是他双眼和镜头的一类素材。他惊奇，赞叹，疑惑以至于留连忘返而迷路，误撞到这个军事区域来了。
面对此种情况，我独自沉思研判，他是一位旅行者，没有任何嫌疑，由于当时没有预案所以没有向连队值班领导报告。如果需要对号入座，那么以下这段军语，权且作为补偿和处分吧。
"连长同志，二营四连中士王万兵车库发现英国牧师，如何处置，请您指示。”
"安全护送回旅游局"
“是！”
（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王万兵：汉族，四川资阳人，生于1967年6月，中共党员。1985年10月至1989年4月在西藏军区原高炮651团二营四连服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