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平所著的《大河尽头》,曾经荣获2010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的专家推荐奖。
《大河尽头》以自传体的方式,向读者呈现十五岁华人少年“永”对达雅克人圣山“峇都帝坂”的探险之旅,以及他目睹的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对自然的野蛮掠夺,以及对土著妇女的“性掠夺”。
《大河尽头》的故事发生地就在马来半岛东南部的婆罗洲,也就是现在加里曼丹岛,这里也是李永平出生的地方。
李永平出生在婆罗洲沙捞越邦首府古晋市的华人移民家庭,是从中国华南地区移居东南亚的客家人后代,其祖上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随“拓荒之父”迁徙婆罗洲并签下土地租约999年的千人之一。
被迫出走,另觅生路
“拓荒之父”本名黄乃裳,于1849年出生在福州闽清县,二十岁时考入了基督教“美以美会”,然后跟随许扬美牧师先后在古田、尤溪、沙县等地传教,也曾经在福音、培元、英华3个教会书院授课。
供职教会期间,黄乃裳逐渐发现教会缺乏具有社会影响力的文人和上流人士,这让他们的传教活动受限。
于是,黄乃裳决定走回传统的科举之路,希望以身入仕来扩大基督教的影响。
1894年,黄乃裳以第三十名的成绩考中举人,三年后赴京参加会试被选为拔贡。戊戌变法开始后,黄乃裳结识六君子并参与讨论变法维新。
变法失败后,并非变法核心骨干的黄乃裳也遭到清政府通缉,他不得不连夜乘船逃往上海,辗转回到家乡福建。
回到福建的黄乃裳,入眼便是家乡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想想慈禧的专制统治,想想惨死的六君子,想想甲午海战中与邓世昌一同殉国的三弟黄乃模,此时的黄乃裳对腐朽无能的晚清失望至极。
悲愤交加的他萌生了脱离清廷专制统治,为家乡同胞另寻生路的想法,他想去南洋群岛,找一个地广人稀的地方,可以容纳数百万农耕从业者,让家乡同胞不至于饿死。
1899年9月,黄乃裳举家来到新加坡。时年五十岁的他立即开始寻找适合中国人移居的地方,他先后前往周边的马来西亚、苏门答腊等地勘察,但都不符合他理想。
1900年4月,黄乃裳的女婿提议他可以到砂拉越一带察看,因为那里几乎荒无人烟,但水土丰沛,雨林和荒地特别多,农业和手工业又都没有发展起来,当地人还处于刀耕火种的阶段。
5月,黄乃裳来到砂拉越地区,他亲自品尝当地的水质,还检查了土壤的肥沃程度,断定了诗巫是适合耕种的,他将这里称为“新福州”。
砂拉越地区当地的首领查尔斯·布鲁克,亦十分希望有人到自己的土地上垦荒。经一位闽南籍华人引荐,黄乃裳与查尔斯·布鲁克展开商谈,双方一拍即合。
黄乃裳成立“新福州农垦场公司”,成为当地人口中的“港主”,以此身份于1900年5月下旬与查尔斯·布鲁克签订《垦约》,划定现今的诗巫郊区新珠山为垦区,由砂拉越政府贷款给移民。
《垦约》共有17条规定,对华人开垦这片土地的权利和义务都做出明确细致的规定,以确保华人权益不受非法侵害,其中最瞩目也最主要的一条当属“吾农所垦之地,有九百九十九年之权利”。
中国人第一次走出国外到海外租借土地,一租就是999年,租期之长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消息传回国内,举国轰动,但国人震惊的不只是这超长租期,还因为这是中国商人与当地政府签订的一个平等条约,拥有的相对独立自主权和自治权。
孙中山听闻此事,都忍不住盛赞这是中国对外签订的“第一份平等条约”,足见黄乃裳对华人权益的重视。
落实好移居点之后,黄乃裳马不停蹄地返回福建,开始招揽移民前往诗巫垦荒。
回国招募移民,救同乡于水火
1900年6月末,黄乃裳和帮办的永福人力昌兵分两路,黄乃裳负责在闽清、古田、闽侯等地进行招募,力昌则在永福招人。
第一批移民男女老幼共91人,他们在力昌的带领下于12月23日搭乘“丰美”号前往诗巫,行船八天后到达新加坡。由于中途有人离开,最终1901年2月2日抵达诗巫的只有72人。
2月7日,第二批移民共535人亦由黄乃裳亲自带领,经厦门过新加坡,从古晋入拉让江前往诗巫。第三批的574人也于5月24日启程前往诗巫。
黄乃裳分三次总共带了1181人迁徙海外,这些人来自士农工商医等各行各业,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基督徒,而被他们留在身后的大清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十九世纪末的中华大地狼烟四起,危机重重,晚清统治者仍旧粉饰为“盛世”,但京畿重地北京和天津已经落入八国联军的控制,晚清对这个核心地区的统治早就因“庚子国难”毁于一旦。
在长达九个月的谈判过程中,虚张声势的晚清抵挡不住西方列强的贪婪攻势,于1901年9月7日签订了《辛丑条约》。
晚清政府被迫赔偿十一国列强本息共9.8亿两白银,并且要在39年内还清。
帝国列强要求的赔偿本金4.5亿两,是有意对应当时中国的4.43亿人口,象征着中国每一个百姓都要赔偿他们至少1两白银,此举无非是为了羞辱和打击中国,如果能让中国臣服那就再好不过。
李鸿章在谈判时就告诉列强们,晚清的国库里早就没有钱了。
晚清政府负担不起这笔天价赔款,就只能将压力分给地方各省,强行要各省摊派上缴款项数额。
当时最富有的江苏摊派到的数额最大,每年上缴297.3万两,其次是四川的261.8万两,以及广东的231.9万两、江西216.6万两,湖北167.4万两,这些省位列庚子赔款分摊榜的前五。
前十名的省份都被摊派过百万赔款,除了贵州负担20万两之外,其余各省都承担着30万到90万不等的赔款,福建需要负担的就是85.8万两。
为了筹措足额赔偿,地方各省进一步巧立名目,增加各种税捐,加大苛捐杂税的力度,强行将赔款分摊到百姓头上,敲骨吸髓,这里面还不乏某些地方政府、官员以权谋私,中饱私囊。
这一笔惊人的天价赔款按年息4%计算,本金加利息共计9.8亿两,也就是说压在每一个中国百姓肩上的可不只1两白银,而是至少2两白银,这二两白银是什么概念呢?
区区二两白银对晚清的那些王公贵族和富裕人家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但对老百姓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足够支撑农民家庭三到五人一年的开销,这让百姓怎么活?
无惧艰险,打造乐土
自1842年的《南京条约》开始,中国就被迫先后开放110个通商口岸,大量外国商品源源不断涌入中国,中国经济发展遭受严重冲击。不少农民和商人纷纷破产,《辛丑条约》的赔款压力只是雪上加霜。
当生存压力令人感到不堪重负,人们自然会依循本能另觅新出路,去寻求一片立足之地。
清朝晚期虽然腐朽无能,对外唯唯诺诺,对内仍是重拳出击的。
因为要从百姓那里收取重税,所以清廷对民间户籍和人口的管理从未放松,而且相当严格。
黄乃裳当时还在清朝的通缉名单里,他先后带着1000多人逃往海外,这放到任何朝代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也许有人会疑惑,黄乃裳既然立志要为同胞另谋生路,为什么只带这1000多人呢?
黄乃裳碍于通缉犯的身份,不大可能大张旗鼓地招募移民,何况清朝百姓早在鸦片战争时期就对到海外谋生充满不信任。
鸦片战争惨败后,清廷被迫承诺允许国人到海外包括英、法殖民地作工,1866年又与英法签订招工条约,允许英法籍人士在中国“任意”招募劳工,这就为西方殖民者掠夺华工大开方便之门。
东南沿海的福州地区有大量破产的农业和手工业者,其中很多青壮年劳动力就被西方殖民者招募、贩卖到他们的殖民地,从事苦力劳动,这就是臭名昭著的“卖猪崽”贸易。
第二批移民在新加坡中转的时候,就因为有人见到暂住地的条件很差,就认为是黄乃裳“卖猪崽”。
再加上漳厦商人煽风点火说“被卖猪崽了,永无归期”,移民间迅速起了大骚乱。
黄乃裳指天誓日,又有美以美教会林称美牧师出面安抚,这场骚乱才得以平息。
如果这事发生在国内招募期间,引发骚乱招惹清廷注意,那恐怕不只是黄乃裳,就连招募来的人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而第一批到达诗巫的移民也会失去“拓荒之父”的引领。
为了实现让移民过上富饶平等的生活,黄乃裳两次向砂拉越的首领借贷,为移民在新珠山建造了六间当地人称为“亚答蜡”的高脚楼,作为他们的居所。
拓荒注定是艰难的,更何况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海外。当时的诗巫还处于内陆热带原始森林地带,虽然适合耕种,但沼泽遍地,伤寒、痢疾等疾病威胁着人类的生命。
1901年2月至1903年5月,71人因霍乱、痢疾、热病、过劳不治、失足溺水而去世,但勤劳爱种地的中国人无畏艰难险阻,他们在每人分得的5英亩土地尝试种稻谷和番薯,屡试屡败。
考虑到土质特殊等问题,他们开始引进高产值的橡胶。当收割橡胶时,每担700元的价值极大地鼓舞了他们扎根“新福州”的信心。
1908年,越来越多人改种橡胶。
1950年,“新福州”的橡胶园已经多达12000多英亩,规模大不多,产值也很喜人的,橡胶就是让“新福州”蓬勃发展的“宝贝”。
度过了最艰苦的初创岁月,永不言弃的精神让他们不仅种上了橡胶、胡椒、可可等,后来还是成功种上了蔬菜瓜果和水稻,进而养起了牛羊猪鸡等牲畜,同时其他行业也在“新福州”全面铺开。
黄乃裳在“新福州”陆陆续续开起了小商店、诊所、木工厂和打铁场等,确保“新福州”的后勤服务,同时修路架桥,曾经荒芜的土地奇迹般立起了一座极具中国特色的城市。
1950年前,诗巫就成为了砂拉越最大的城市,人口多达20万,制造业、海洋运输业、木材加工、建筑甚至是金融业都发展得蒸蒸日上,诗巫更一跃成为砂拉越的领头羊。
发展经济的同时,黄乃裳也没有忽略文化的传承,他提倡开办“福州会馆”、教堂等供福州移民在这里休息、联谊。
1903年,“新福州”第一所华人学校拔地而起,该学校还是英汉兼修。
尽管不得已远离国土,但他们从未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黄乃裳曾经立下规定,要求所有人及其后裔永远不要忘记中文,更不要忘记福州话。
抗日战争爆发后,“新福州”的许多华人倾尽所有,将多年积蓄全部寄回国内,为支持祖国的抗日救亡事业不遗余力。
无论身处何方,他们从未忘记自己是中国人,毕竟辜负他们的只是清政府。
黄乃裳签《垦约》都能为保护华人权益而考虑周全,清廷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又毫不犹豫将赔款压力强摁到百姓头上的时候,可曾考虑百姓还活得下去吗?
《垦约》长达999年的租约令世人震惊,并非仅仅因为租期长得世所罕见,更多的是包括黄乃裳在内的1000多人对清廷的彻底绝望,绝望到归期无期。
中国人是安土重迁,但为了继续活下去也只能背井离乡,他们凭借着聪明勤劳与坚强不息,成就了一座被称为“中国城”的乐土。
如今,123年过去了,“新福州”也早已成为海外移民的典范。
参考资料:
中国知网《过番歌:移民史、苦难记忆和文化传播》——李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