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王祝兴
一
一座城市,总有一些标志性的建筑作为衬托,彰显自己的文化底蕴。那么,山陬海澨的乡村呢?
当年山西洪洞大槐树下骨肉分离场景,相传了几百年,成为文人作诗写词、戏曲家编剧的经典素材。捧一把家乡的泥土随身,寄托自己对故土挂念;逢年过节,点香祭拜先祖,已经是一种习俗。
有这样一个村,深藏在簇簇群峰间,山外流传着村子里种种神秘,成为网红村。走进村里绕一圈时,你的确有一种感受,值得来一趟。人世间少有。她,就是上黄。一个小小山村,竟然有四座香火堂,有规则的布局在村中间。顾名思义,香火堂是传承香火祭拜先人的地方。
上黄村400多人口,单姓王,却有两宇王姓祠堂。走访老族长王春清老人,村里最早有16个香火堂,有祠堂后,香火堂渐渐消失,至今只存四个香火堂。
翻开族谱,记载一个家族世事繁衍及重要人物的特殊文献。上黄村虽然单姓王,却是两支脉系。一支来自福建。皇明宣德二年谱序载记:太祖王荣公,字蒙恩,起自闽汀上华县,官至起居郎。骨鲠弹劾,不避权势,宋元丰二年(1079)被贬谪宣阳。生子泰,泰生彦厚,因往松阳访卯山叶真人遗迹,过上黄,见风景优美,堪比桃源,遂居于此。流于宣阳,衍于上黄。需要啰嗦一句,闽汀没有上华,只有上杭。在宣平方言里,上华、上杭、上黄都是同音,宣阳即今日宣平。
另一支脉系来自丽水三港口,其先祖温州乐清王十朋后裔。
没有祠堂之前,能够祭拜传承香火的地方就是香火堂。香火堂设立不需要选址,也不需要豪华殿堂,一个牌位,一只香碗,一张可供摆放祭品的桌子即可。
《上黄建祠志》记载:彦厚公二十五世孙族众商议,不建祠堂,先灵无以安妥,遂起造于嘉庆乙亥至丙子而成功。同样,王德用祠堂于嘉庆十九年竖造祖庙。两座祠堂至今200余年。
宗祠者,尊祖敬宗之地也。迈进祠堂大门讲究规矩。族长必须在先,旁人不能抢道,不以年龄大小而分,而以辈分高低次序排队进入。同辈的人很多,同排而立,排头者肯定是在村里有威望者。大家两手捧香而立,等待族长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的叫唱。在宗庙举行祭祀仪式,是想利用这一特殊的场所,感受虔诚敬畏的氛围,感化纯净心灵,学会敬上、尊贤、尚德。走进上黄两宇祠堂大厅第一个入眼的就是二十条类似律令的祖训。
上黄社坛。
二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因为山河不一,辛弃疾的诗词里充满了爱国情怀的愤懑,但告诉了后人社坛祭祀时的热闹场景。锣鼓喧天,众人载歌载舞,丰盛的祭品引得天上飞翔的乌鸦哇哇欢叫。
从上黄村中央主路往右一条巷弄进去,在王荣祠堂和王德用祠堂之间有一个地坛,半个足球场大,就是上黄先人的社坛。每到春节元宵迎龙灯、祈福祈雨等重大节日,搭台祭拜做社戏,醋村民在这里盛装歌舞。
然而,这个社坛也曾经给先人留下一个难以忘却的耻辱,后人至今咬牙切齿。1942年6月30日,一个祈福的日子,日寇突然闯进村里,村民吓得哭喊连天。一妇女逃亡不及,就在这个社坛上被腰挂刺刀的日兵光天化日之下轮流侮辱,昏死过去。日寇撤离后,仍没有苏醒过来。村民又在这个社坛上做“抢魂”的祭祀。如果真有祖先的神灵,怎么能眼看着自己的后人遭日兵凌辱;如果没有祖先的护佑“抢魂”,后人岂能苏醒过来。
站在社坛,再读辛弃疾的《永遇乐·北固亭怀古》,更能理解作者对国家遭受外敌入侵山河碎裂的悲情。
到了特殊年代,生产队利用竹篾簟翻晒谷物,社坛名称渐渐变成为晒簟坛,也成了孩子们放学后嬉闹的运动场所。改革开放后,社坛又迎来了它的高光场景。元宵节到了,精壮的小伙子们在这里舞龙灯,表面上比的是舞技,实质较量的是脚力、腕力、体力。社坛角落里站着鲜丽衣服的姑娘。
不得不提一座观音庙。日寇在上黄扫荡一番后闯进邻县遂昌一个叫横坑村庄,烧掉大半个村,只剩下几幢孤檐残瓦。观音庙就在上黄村后,日寇到横坑村必经之地。日寇没有进入观音庙,或者不敢骚扰。谁能想到这座观音庙落成之年就在难忘的1937年。上黄观音庙,有口口传说的故事。
有名有姓的几个先人到百里之外伐薪烧炭。崇山峻岭山脚处有一座观音庙,年久失修。每次到城里卖炭回炭窑处,将城里购买的食品先供奉菩萨。年关将近,积攒了一些钱,准备回家。夜里歇息观音庙,有一位端庄雍容的妇人走来问好。先人奇怪贵妇人因何对庄稼汉子如此客气礼人。妇人突然变脸嚷道:老虎来了!先人惊醒,发现头顶椽梁啦啦作响,即往外奔跑。刚出大门,整个庙宇坍塌了下来,供奉的蜡烛还亮着。心怀菩萨救命之恩。庙宇坍塌了,灯还亮着,示意帮助迁往它处。于是先人把这支烛火恭恭敬敬放在灯笼里,奉迎回村。一路爬山涉水,风雨兼程,这支烛火不曾熄灭。村人以为神奇,商议建观音庙。
不要以为战争爆发的年代,上黄先人忙于建造庙宇是愚昧行为。当你翻开《王荣公氏族宗谱》第三十二世裔孙王振昌撰写的重修谱序,你会不一样想法。“中国国民性之团结本有最深切最良好之宗族观念,以为国民团结之基础,但求国内各宗族之华裔各能以其宗族相结之精神推广而扩充之,则四万万同胞皆属炎黄子孙,何患民气不张?日寇不能御?”九一八事变后,全国上下对日寇侵占东三省充满了愤恨,即使在族谱重修序言中也予以表达。
作序者的家就是百年私塾——上黄书堂右下方巷弄一座古宅。写序时间民国二十三年。
科技落后,不能造大炮、坦克、飞机的国家正在遭受外族凌辱,国将不国,覆巢之下无完卵。底层百姓面对外敌,寄希望于神灵护佑,是何等的无奈、悲哀!
上黄观音庙。王金南院士摄影于2008年。
三
到了二十一世纪,传统的经济生产方式已经不适应年轻人的追求。山外面的世界可以有更多的梦想,有更大发展的空间,孩子有更好的教育。每一个人内心里不希望家乡冷落,不希望家乡成为空壳村,更不希望千年古村衰败、颓废。生活的无奈又不得不背井离乡。
站在这里,能呼吸到的只能是新鲜的空气,看到的是青山绿水,晴天能够观测到星星,雨天能看到清洁的云雾,整个画卷就是一个词——美丽。天清气洁,水秀山灵,正是山村的写照。
然而,只有少部分村民坚持留下。千年古村渐渐冷清了下来。
有一天,一批青年来到了这里。他们肩扛各种各样长枪短炮似的仪器,开路靠一把镰刀,在村后海拔1027米大毛山顶一块巴掌大的平地上竖起了测量仪,检测空气情况。PM2.5标准是日平均值每立方米35微克以下为优秀,而这里大气PM2.5浓度还没超过3微克每立方米,说明空气非常干净。他们研究上黄的历史资料、气象资料、地质资料,决定建造一座国内首个大气边界层顶生态环境观测站。可以检测一个区域空气的质量,同时可以对来基站的学生进行科普教育,文旅结合,让留在老家的村民增加额外的收入。
一个叫刘兰忠老科技工作者也来了。2019年10月开始主持建设上黄观测站。他已经退休。原以为来这里做一下技术指导,很快就可以回家休息。没想到来了以后,一留就是五年多。
山村的景色和古村历史文化底蕴吸引着山外人。停车管理,山村介绍需要有人。留村的王富民自动站了出来。学历低,没有关系,游客就是老师。王富民学会了微信应用,自学新媒体,有了自己的视频号,发布村里的新闻,让山外的游客了解山村的美景,让外出的儿女知道高龄父母在村里的近况。
2022年,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科技高塔终于竖了起来,与千年古村相互映照。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下。
百里之外学生来了,想探测宇宙的世界;游客来了,想观摩科技顶峰的果实。上黄村又热闹了起来。王富民的家成了网红打卡地。他卖出了自家的鸡蛋和自种的瓜果菜蔬,也卖出了孤独和寂寞;收入不仅仅是钱币,还有喜悦和热闹。留在村里的人不再觉得清冷。
他们都是守望者。守望一方的蓝天碧玉,守望少年的未来,守望古村千年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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