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五年(1536年)九月,明世宗突然接到下面奏称,有晋藩高平王府辅国将军朱表梒(音hán)不经奏报擅自赴京言事。高平王府?若不是内中附有注释,他都想不起来晋藩还有这家王府,毕竟已经消失一百多年了。所以潜越赴京不说,关键朱表梒属于冒名,与当年的高平王朱济烨并无关系。如此欺君妄为,让道君皇帝的仙体瞬间破防,降敕处以罚俸两年,命人押送回太原交晋王管教,并治晋藩辅导官之罪。同时给天下诸藩降敕,要求各地王爷们管好自家宗室,不得再出现越关奏扰现象,否则严惩不贷。
“今特降敕谕王知会:‘今后本府令辅导官置立稽考簿藉一扇,凡五日镇国、辅国、奉国将军中尉舍人亲自赴府画押。如有称病不到者,即时差官询问明白。朔望朝谒听,王逐名点闸。如有私出城郭者,差人追回监禁具奏处治。若亦不服钤束抗阻者,亦要指实参来,定行革去爵祑,或送发高墙。如王不行严加稽察,仍有再若犯者,听礼部将辅导官参奏,径自罢黜。王宜上体之。祖宗垂训之重,朝廷宪典之严,毋得虚应故事耳!钦哉!’”(《明世宗实录》)
这高平王府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人要冒充其后?
高平王爵名来源地风光:高平市铁炉村
作为四叔对付大哥的工具,得以独立开府
朱济烨,生于洪武十二年(1379年)九月二十五日,为晋恭王朱棡(音gāng)庶次子,明太祖朱元璋第七孙,生母不详,与平阳王朱济熿(音huáng)为同胞兄弟。
朱元璋在历代开国皇帝中出身最低,但他深明知识的重要性,不仅自己好学,对子孙的教育也极其重视。至正二十年(1360年)聘请宋濂等名儒为师,给6岁的嫡长子朱标开蒙,授其经学。开国后在宫中特设大本堂,延请名儒轮班为太子和诸王讲课,并从国子监中挑选才俊青年伴读。
当孙辈逐渐长成,同样享受到了父辈的待遇。除太子外,其余成年皇子多出镇各地,可明太祖为教导孙辈成才,特地将太子及秦、晋、燕、周等藩的适龄皇孙接到南京一同就学。于是乎本来天各一方的堂兄弟们,在祖父安排下成了同学,与朱高炽、朱允炆这两位日后的大明帝王,都有着同窗之谊。
洪武末年,朱济烨被祖父册封为高平郡王,因《明实录》中没有相关记载,也无其他史料可考证,故具体册封时间不详。
《明史·诸王表》则称他受封于“永乐初”,明显属于谬误。《皇明祖训》明确规定“亲王次嫡子及庶子,年及十岁,皆封郡王”,朱元璋自然不会打自己的脸。何况《明太宗实录》“元年三月”条记载朝廷对付燕王具体措施时,对朱高煦、朱高燧的称呼为:“二郡王高煦、三郡王高燧”,显然此时二人已是郡王,以当时朝廷与燕藩的关系,不可能册封二人为郡王。《明史·诸王表》载朱高煦受封郡王的时间为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朱高煦为太祖第十孙,居于其上的朱济烨自然不可能比他晚受爵。阿越怀疑明太祖的前一二十孙都受封于洪武末年,因此他们的郡爵多源自于古代郡名。
太原小北门城墙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闰五月,明太祖朱元璋驾崩,继位的建文帝朱允炆在江南文官集团忽悠下恣意削藩,先后囚禁五个叔叔,并逼死十二叔湘王朱柏,最终引发四叔燕王朱棣起兵靖难。在这场持续四年的南北大战中,实力冠绝诸藩的晋藩作壁上观。
建文四年(1402年)六月,朱棣从金川门杀入京师,建文帝在皇宫中举火自焚,皇位就此落入燕藩一系手中。
相对于朱棣这个新君,按照支系伦序原则,时任晋王朱济熺(音xī)既嫡又长继承权犹在四叔之上,何况晋藩镇守坐拥山河之险的山西,麾下精兵数万,要大义有大义,要实力有实力,自然被得位不正的朱棣说忌惮。打压晋藩成为其必然选择和要务。
当年九月,朱济熺赴京朝觐四叔,承认其合法地位,朱棣赐予其一封御笔书信。实录称是因曹国公李景隆屡屡在皇帝耳边嘀咕晋王之过,朱济熺惶恐不安,四叔这才赐信安慰。然而观其内容貌似勉力,实为敲打,“尔为皇考妣长孙,钟爱尤笃”这十一个字可谓是字字诛心。
实录该段内容末尾还暗示,李景隆如此做,是为了帮女婿德昭王朱济熿搬到晋王,以便他上位,可二人中间有朱济烨卡着着,即便搞掉了朱济烨,晋王之位也轮不到朱济熿。由此可知,李景隆对晋王的攻击,应当出自朱棣的授意。
果然,对晋藩的打压随之而来。
八月二十一日,朱棣下旨,命前来朝觐的德昭王朱济熿迁离晋藩藩地太原,出居平阳(今山西临汾),为让其名与实符,特意改封其为平阳王。实录未提及朱济烨,不过从后续发展来看,让他一道前往平阳的诏书,应当是同时发出的。
临汾古城墙
十月十二日,明成祖命工部营建平阳王府。两天之后又迫不及待的逼晋藩分府,此次终于提及高平王,四叔命他与三弟立即出居平阳府。因高平、平阳二王府的筹建准备工作都没展开,自无王府共二人居住,所以让他们暂居平阳卫署、府衙。
同时给朱济熺降敕,命他从太原三护卫中分出四千马步官军,交给朱济烨、朱济熿兄弟,并提供两道晋藩的印信,供他俩平常所用。有兵、有印信,又远离本府大宗,朱济烨、朱济熿等于是获得了独立开府的权力,此举严重削弱了晋藩对这两个小宗的掌控力,令其实力大减。
“甲子,赐晋王济熺书。令于护卫内拨马步官军四千,随高平王、平阳王于平阳卫府暂居,分原给本府符验二道与之。”(《明太宗实录》)
附和四叔,朝觐皇帝中道而薨
要知道晋王朱济熺直到九月初三才辞陛归国,这边厢大侄子还在京师朝贺,那边厢口称不共享富贵,却强行让晋藩分府,如此不要脸面的行为也是没谁了。
关键这种操作并非单只一次。永乐元年(1403年)三月二十二日,明成祖又以庆成王朱济炫“长成未谙政务”,强迫朱济熺同意其出居潞州(今山西长治)。同是兄弟,自然不能厚此薄彼,于是乎太原三护卫再次被分薄。
通过分府削弱藩王这招,明成祖对秦藩、晋藩、周藩等几个太祖系嫡出亲藩都用过,只不过秦藩二代多为同胞兄弟,感情亲厚,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其余诸藩中又属晋藩效果最好。
晋恭王朱棡共有七子,与秦藩不同,只有长子朱济熺为嫡出,其余皆为庶子。眼见附和四叔对付大哥好处多多,这班庶弟竟然甘为四叔所用,甚至主动充当四叔对付大哥的棋子,至于这样做对晋藩大宗会造成何种影响,那就顾不得了。
前面一系列关于晋藩的文章中,对平阳王朱济熿、庆成王朱济炫等在明成祖倒晋运动中所起的作用多有描述,独缺居次的高平王朱,似乎他与这场运动关系不大,甚至是属于被动卷入的配角。然而朱济烨也并不是什么好鸟。
临汾古城公园
比如为加快王府建造速度,朱济烨、朱济熿兄弟竟有志一同的直接将暂居的平阳卫署、府衙拆毁,并以此为由肆意奴役、盘剥百姓,一时间平阳上下被搞得天怒人怨。不得已,明成祖只能给二人去信,要求他俩安分守己,不得再借建造王府之名凌虐百姓。
“(永乐元年五月)癸未……复以书谕高平王济烨、平阳王济璜曰:‘前命尔兄弟暂居平阳,其卫府官不体朕恤人之意,拆毁旧廨舍盖造王府,假此为名以肆朘剥,而民何以堪之?所谓利归小人,怨萃朝廷。朕方与民休息,下令严禁不许妄役一民,今使朕失信于下。已敕卫府罢工,尔兄弟止于军民公廨暂住,毋别有兴作。军民安,然后朕与尔皆得安也!’”(《明太宗实录》)
到了永乐三年(1405年)五月,又因为秦藩永兴王、晋藩高平王和平阳王等“所为过失日多”,明成祖不得不出来赐书天下诸藩,要求他们体恤皇考太祖高皇帝及他本人爱民之一,约束好自家宗室,遵守朝廷纲纪法令,以共享富贵。朱济烨能被拉出来当典型,可见态度之恶劣。
虽如此,朱济烨与朱棣之间也是相互需要,四叔需要这帮侄子协助他对付大侄子,朱济烨也想借四叔之手将大哥拉下马,到时候这晋王之位自己有很大可能可以坐一坐。为此他对四叔很是殷勤。
洪武三十五年(1402年)十一月,也即明成祖下旨朱济烨兄弟即刻迁居平阳府的次月,高平王殿下就抵京朝见皇帝,辞陛时得赐钞二千锭,随从官员也各有所赐。
永乐二年六月,朱济烨、朱济熿兄弟,派千户黄钺等奉表笺入京,以庆贺朝廷册封皇太子,可谓是相当会来事。
开封清明上河园
永乐五年(1407年)十月,朱济烨又赴京朝觐,同时进献羊马等物。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四叔,到不是因为犯了大错或怎么的,以至于朱棣不愿见他,而是这场名为“朱济烨人生”的大戏即将落幕。
当年十一月初九,归国途中的朱济烨因罹患疾病,病故于开封,终年29岁。朝廷给了一个“怀简”的人生总评,以他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不搭。
“己未,高平王济烨薨。讣闻,赐祭,谥曰怀简,敕有司茔坟葬之。济烨,晋恭王第二子也,来朝京归次于汴,婴疾薨,年二十九。”(《明太宗实录》)
高平王妃与晋藩嫡支的互动
朱济烨去世,给平阳王朱济熿肖想晋王爵位排除了障碍,且二人份属同胞兄弟,故在其亡故后,朱济熿主动接过了奉养生母,给兄长治丧及主持高平王府事务等职责。不仅获得了恭孝的贤名,还得了不小的实利。
“(永乐六年八月)乙未……赐书谕平阳王济熿曰:‘尔与兄高平王同母。今尔兄蚤亡,岁禄例当罢支,以尔能养母,特与尔兄岁禄内存米二百五十石以益供养之资。又闻,尔能念同胞之义,与之维持家事,整治坟茔,深慰怀。夫人之处己,贵乎修德,德盛则业广,业广则福隆,庶几不忝厥世,而令名无穷。尔其勉之!’”(《明太宗实录》)
永乐十二年(1414年)正月,朱济熿联合老四庆成朱济炫和老六永和王朱济烺发难,弹劾自家大哥意图谋反。当年年底,他被四叔册封为晋王,前晋王朱济熺父子被废为庶人,一家子发配晋恭王坟园守坟。
此后十年间,朱济熿对大哥一家子展开了惨无人道地虐待。直到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为制衡越来越不安分的朱济熿,明成祖下令释放朱济熺父子,随即册封原晋世子朱美圭为平阳王,一大家子迁居平阳府,继承朱济熿为平阳王时的产业不说,连本属高平王府的马匹也一并移交。
朱济烨去世后,王妃王氏并没有依照当时的传统被殉葬,而是一直生活在高平王府之中。这位高平王妃眼光非常毒辣,朱济熺父子流落平阳之后,她估计已经看出端倪,故并没有对大伯子一家落井下石,反而多有照拂。
郡王妃冠服
朱济熺一家承她的情,复爵之后对高平王妃多有照顾。
正统五年(1440年),留在平阳为父守墓的朱济熺第四子西河王朱美埻(音zhǔn)奏称,想要奉养叔母怀简王妃。不过明英宗认为,王妃“薪米不乏,宫人足备使令”,晋王朱美圭还时不时的会派人前去问候,生活状态不至于不窘迫,无需他人奉养。
景泰七年(1456年),第五代晋王朱钟铉又奏称叔祖母怀简王妃年近八旬,想派一名王府内官去高平王府掌管府事,以防有人苛待王妃。明代宗立刻给予同意。
“丁丑,晋王钟铉奏:‘叔祖母高平怀简王妃王氏年七十九,无嗣,老疾日侵。其府中内使、校尉、人等及地亩子粒缺人掌理,渐觉消散。臣欲令一内官往掌理之,以慰其心。’从之。”(《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当年十一月,怀简王妃王氏去世,朝廷特赐米百斛,布、绢各五十疋以助丧事。
阿越说
高平怀简王坟园位于山西省襄汾县邓庄镇新民村东南三百余米处,现存封土呈圆形,直径约30米,残高约10米,占地面积约600平方米。据记载,新民村本名坟里村,村中多章姓人家,他们祖上本是高平王坟园守墓人,村子也因此得名。历经600年岁月,园墙、祭祀献殿等早已荡然无存,残存的石马、石人等石翁仲及华表也在本世纪初被盗。
高平怀简王墓残存石马
遥想当年,这必然是一张规模宏伟的大墓,附属的祭田、守墓校尉等为数不少,也正因此在怀简王妃去世近百年后,引发了晋藩宗室对该坟园祭祀权的争夺。嘉靖二十年(1541年),庆成王府镇国将军朱奇泫,阳曲王府辅国将军朱奇瀚,晋府冠带庶人朱表揆,为争夺高平王府奉祀权,将官司打到了御前。最终惹得明世宗下狠手,将三人都罢饬,下令从首封交城王朱美垸第二支及首封庆成王朱济炫第二支中折一人奉祀,同时大规模削减高平王坟园附属产业等,以平息风波。
“上曰:‘该府纷争不为奉祀香火,专为土地人校耳。尔等勘议正宜查高平王薨后到今,系何人奉祀管理,因何輙起争端。又前地土旗校,召太祖时钦赐晋恭王者如何勒归民间?仍再拟议以闻。’于是都察院覆议谓:‘各爵之争,诚由该府地枝数多。今瀚虽看守日久,实未得请于朝。泫虽奉有成命,又以地派疏远。若揆则以经革爵,又属旁枝。惟于前王谍所载,钦定一位,则妄议自息,非臣等所敢定拟也。其校尉酌前议,仍增二十顷俱归奉祀之人,余仍属晋府管理。泫等俱不得妄觐。诏可其议。仍命抚按等官启晋王,公查伦序昭穆至亲者一人奉祀奏闻。泫等讦奏扰,令晋王切责之。”(《明世宗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