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刚刚经历炮火洗礼的1072高地上，远处还在零星响着枪声，正在前线继续部署战斗任务的副团长向坤山突然被一道命令调回了团指挥部。
让向坤山感到意外的是，完成“不可能完成”的穿插任务之后，迎接他的却是师政委和保卫科长，还有一遍又一遍地审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副团长向坤山犯了什么错误？
再上前线
“坤山，你这个高参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吗，要不要给你找点事做啊。”
向坤山一抬头，看到说话的是14军军长刘子波带着政委走了进来。
虽然现在的军部作训处副团级参谋和军长“肩膀不齐”，但向坤山是曾经在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一起上过战场的“老战友”，所以平时两人之间说话并没有什么上下级之分。
“大清早的就主动上门，看来是有好事找我啊。”向坤山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早就已经有了“预判”，这回是要打仗了。
向坤山的判断没有错，虽然在1979年时我们曾经打到了越南首都河内，狠狠教训了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越南，但越南并没有甘心，多次在两国边境地区制造事端。
作为善于在丛林作战被称为“丛林猛虎”的14军，自然是再次开战的首选，而军长刘子波则选中了曾经有过与越南交手经验的向坤山。
“谢谢军长，有我在你就放心吧。”当确认是让自己重回战场的消息后，向坤山当即拍了胸脯，应下了40师118团，也就是老山主攻团副团长的职务。
平心而论，向坤山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人，他知道上战场意味着什么。
虽然他已经是“副团长”，不再是那个“名头不带长放屁都不响”的大头兵，但是解放军的队伍里，无论指挥员还是教导员，前提都是战斗员，是都要冲在一线去顶着炮火、拎着脑袋前进的人。
“当兵就不能怕死，共产党员更不能怕死。”尽管向坤山的心里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当到了前线，领到作战任务之后，他的脸还是沉了下来。
在老山前线的作战部署会议上，向坤山的作战任务相比之前的设定，有了一些调整。
原本向坤山被分配的任务是带领1营从80和81号两个高地之间穿插，夺取1072高地之后掩护两侧的其他两个营共同占领老山主峰，但最终的决定却是路线不变，高度向上提高400米。
400米，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是意味着1营要从全是树木还没有路的山林里爬上悬崖，绕过山峰之后下到谷底然后再爬上高地。
这对于在夜间行军的部队来说，是很危险的，恐怕也会难以准时按照要求时间到达预定地点。
虽然向坤山的心里早就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但这时候还是脸色阴沉，犹豫不定。
“怎么了，有问题吗？”军长看到了向坤山的脸色，“有问题赶快提。”
有难度
“那我就直说了，我认为这个路线不太合适。”向坤山毫不掩饰自己心里面的顾虑，当着大家的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向坤山看来，80和81高地之间的地区，是越南两个营之间的缝隙地区，也就是两面火力网覆盖下的地区。无论是战斗打响时没来得及隐蔽还是穿插时被发现，那么他们所面临的都将是覆灭的危险。
参会的1营营长也表示了大致相同的意见，不过，最后还是把决策权重新交回了军长刘子波的手里。
“计划不变，时间三个小时，能不能做到。”军长并没有改变部署，并且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有难度！”向坤山继续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如果不增加高度的话问题不大，但是要增加高度，一上一下就是800米。以往我们夜间穿插一个小时能走大概150米，再加上还有清沟，这800米就要多出最少三个小时，时间恐怕不够啊。”
军长刘子波并没有说话，他看着向坤山已经有些渗出汗的额头，又给增加了一个小时。
“四个小时，不能再多了，就这么定了。”
军长地这一次拍板，等于直接下达了命令，如果不能完成任务，那么后果则是十分严重的。
按照战时的规定，那很有可能是几个结果：降职、坐牢、枪毙。可这样难度巨大的任务，又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向坤山回忆起当时他的感觉，是头皮都已经麻了，赶路时候营长说的话他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回到营地之后其他人七嘴八舌说的话也没有听清。人们都知道，这个任务真的很难完成。
“军令如山，不行也得行。”坐在椅子上十多分钟闭着眼没说话的向坤山，揉着脸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略有些褶皱的“大重九香烟”，一一分给坐在会议室里的人们。
“我决定了，提前出发。”狠狠吸了一口烟之后，向坤山说出了这句话，顿时屋里面鸦雀无声。屋里面的人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都知道“提前出发”的含义，那是违反军令，“违反战时命令罪”那是犯罪，是要掉脑袋的。
“有什么事我担着。”向坤山嘴里长长吐出一口烟，平静地说着。
“那怎么能行，我是营长，我负责。”营长顿景田马上喊了出来，其他连长、副连长也都表示不同意让他一个人担责。
“都别说了，提前两个小时出发。”向坤山的目光在屋子里的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警卫员华云峰的身上。
“如果成了，大家皆大欢喜，如果出事了……”
“那侄子我给你养大。”
华云峰没让向坤山把话说完，便给他“堵”了回去。
“就这么定了。”向坤山作了最后的总结，也是发出的命令。
在几个小时之前，同样的话刚刚从军长刘子波的口中说出来，向坤山怎么能不理解刘子波的难处，刘子波怎么能够不知道向坤山的压力。
但命令就是命令，责任就是责任，这就是军人。
残酷，很残酷
4月28日凌晨，1营带着机枪连、军工连、救护班等500多人，趁着夜色走进了大山的丛林中。这时候，距离军部设定下的时间要早两个小时。
向坤山等人想到的困难情况，几乎一一出现在了行军的过程中。
老山，素来以山高林密著称，林间不仅有着各种挡路的横生树木，而且脚下也堆积着很厚的腐朽枯枝烂叶，无形之间给行军带来了很大的难度。
尽管向坤山等带队的人都曾经在越南的丛林里有过作战的经历，但是其他新兵并没有太多经验，很快就出现了因为指北针失灵而迷路、踩在烂树枝上失足跌落悬崖的情况出现，整体队伍也出现了严重的脱节。
痛心吗，当然痛心，可是队伍却不能停下来，就连有人跌落悬崖都不能救、不能喊，只能记下准确的地点，战斗结束后有可能的话再回来找人，或者可以说回来寻尸。
这就是残酷的战争。
可即便这样，仍然有一部分脱节的队伍没有赶在规定的时间赶到指定的地点。
当大部队的炮火准时响起时，他们才匆匆忙忙向炮火响起的地点冲了过去，而此时的向坤山和营指挥部、1连、3连以及担架连，则完全覆盖在了敌人回应的炮火中。这几乎和当初他们所想到最糟的结果一模一样。
敌人的炮火远比想象中要猛烈，2连长、副连长先后阵亡，指导员身受重伤，担架队在救援的过程中也损失惨重，教导员韦玉辉壮烈牺牲。
随营战地观察员被炮弹击中，向坤山的钢盔也被弹片的铁皮划出了一个大口子，差一点就命丧当场。
与自己的生死相比起来，让向坤山更为心痛的，还是那些战士们一具具的尸体，有一些甚至已经不能够称为尸体，只是一块块零散的血肉。
有一些年轻的战士见到向坤山之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他们不是怕死，而是受不了前不久还活蹦乱跳、在一起摸爬滚打的战友们，转瞬间就成为了没有呼吸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水令人作呕的味道，被炸碎断肢和衣服的碎布一同挂在枝头上摇曳着。对于活人来说，那是一种煎熬，是一种残酷的煎熬。
为了尽快摆脱困境，向坤山再次做出了一个同样违背命令的决定：改变原有作战方案，集合有生力量向1072号高地进攻。
进攻1072高地的战斗是近乎肉搏的短兵战，双方兵力消耗得都很快，甚至抢先占领高地的营长顿景天在呼叫炮火支援时喊出了“甭管他娘的谁对谁，赶快向我们开炮”。
战斗一直持续到29号中午，1072高地才在多番易手之后被向坤山率领的1营重新占领。随后不久，后方的预备队赶到，补充了高地上的有生力量。
让向坤山也没有想到，随着预备队一同赶来的还有一道调自己回团指挥所的命令。
尽管没有通知他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是他的心里已经估计，自己是“凶多吉少”。
果然，在团部“接待他”的是政委、保卫科长以及几名保卫人员，还把向坤山的配枪收缴了上去。
“没事的，没事的。”对于出现这种情况，向坤山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只不过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他安抚住周围义愤填膺的战士们，上交了配枪，配合调查人员的工作。
向坤山并不知道，这时候在他们部队的“老家”云南昆明，他已经被定义为“贪生怕死”，并且要求师里面进行“严查”。
后方并不了解前方的实际情况，所以才会将这样一个让军人感到耻辱的标签贴在了向坤山的身上。
好在前方的人员进行了详细的调查，结合当时的战场情况和实际情况进行分析，又对前线战场人员进行了问询，在向后方首长做出的报告中写到“并非故意违抗命令，并且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通，并未对实际战局造成损害。”
最终，后方首长在听取了前方的调查结果之后，作出了最终的决定，认为向坤山并不存在“贪生怕死”和故意违反军令的行为，而是在更改行动前没有及时向上级沟通，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暂时性地调离了原岗位应予以党内警告的处分。
向坤山对于这样的结果还是比较“庆幸的”，虽然在两年之后他又官复原职，但是他却在不久之后选择了复员，成为了地方的一名工作人员。
结语
2014年，阔别了老山28年的向坤山再次回到了那个曾经让他热血沸腾又心生羁绊的地方。
这些年里他不是没有机会回去，而是他实在不想回去，不想再去回忆战场上的惨状，不想再去回忆那一声声的炮声。
然而，他又无法忘记那一切，他选择回到老山，去看一看那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地方，再去看一看他已经长眠在他乡异地的战友们。
尽管他已经两鬓斑白，但他仍然是那名敢作敢当的副团长，敢于用命去赌那两个小时的老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