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四年(1439年)正月二十四日,明英宗看着手中这份来自陕西平凉韩王府的奏疏微微皱眉。韩王朱冲(火或)奏称,褒城王府突遭祝融袭击,损失惨重,连册封朱范堮为褒城王的凭证镀金银册及郡王冠服、圭带都付之一炬,郡王银印虽被抢救了出来,可外层镀金完全剥落,业已不成模样,请求朝廷重新制作赐予。重新制作不需要花钱吗,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然而这些物品是郡王身份的象征,不给又不行,没奈何只能勉强答应。
明代册封金册(梁庄王继妃金册)
许是皇帝的态度影响到了负责印信等制作的工部,以至于工时一拖再拖。当年六月,眼见册印冠服等还没有半点影踪,韩王再次上疏为儿子催讨。
“庚子,韩王冲(火或)奏:其子褒城王范堮旧赐银册、银印及冠服等物悉毁于火,乞更造颁给。从之。”(《明英宗实录》)
这位倒霉催的褒城王朱范堮生平有哪些事迹呢?
第一次挑衅侄子
朱范堮(音è),生于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为韩恭王朱冲(火或)第六子,生母欧氏,因两位兄未名长早夭未计入序齿,常被称为庶四子。
正统元年(1436年)四月,朝廷恩准朱范堮五兄弟封王,相应爵号同时确定,可直到次年五月才正式进行册封,他受封褒城王。
正统三年(1438年)九月,百户孙祥之女孙氏被册封为褒城王妃。刚刚得以开府,又是新婚燕尔,正是人生得意之时。结果乐极生悲,王府竟被回禄神光顾,连象征着身份的印信等物都被焚毁,可谓是欲哭无泪。好在在父王的一再奏讨下,朝廷终于给重新补齐了。
就在褒城王殿下想要安安分分的当个小透明郡王,快快乐乐了此一生时,命运却跟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正统五年(1440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韩恭王朱冲(火或)薨逝,享年44岁,朝廷给予的评价为“王孝友恭俭,乐善循理,著闻中外”。然而尸骨未寒韩藩内部就闹起了内讧。
韩恭王没有嫡子,身后只有五个庶子,分别为:开城王朱范圯(音yí)、西乡王朱范(土卬)、平利王朱范壑、褒城王朱范堮和通渭王朱范墅。按照继承制度,当由朱范圯袭爵。可他患有阴厥之症,也即寒厥,一个不好就会昏睡过去,身体状况堪忧,又无子嗣。因此两个叔叔襄陵王朱冲炑(音mù)同乐平王朱冲烌(音xiū)认为他不合适担任韩王,遂上疏请求“立贤”。朱范圯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富贵就这么溜走,故也上疏控告两个叔叔诬告。
平凉东湖公园,原韩王府南庄别墅
最终在明英宗的调解下,还是由朱范圯袭爵。正统八年(1443年)五月朝廷遣使进行册封,次年五月,朱范圯这位新任韩王突然薨逝,享年25岁,朝廷赐谥曰怀。若去除使节在路上的时间,在位还不足一年。
大宗绝嗣,西乡王朱范(土卬)顶上。期间老三朱范壑为了夺嫡闹腾过一阵子,换来的却是明英宗的严厉警告。朱范(土卬)这位新扎韩王在位时间同样不长,正统十一年(1446年)十一月受封,景泰元年(1450年)闰正月二十八日薨逝,在位仅仅4年,享年30岁,朝廷赐谥曰靖。
好在韩靖王留有两个子嗣,为防止意外明代宗于景泰元年(1450年)十一月下令册封其庶长子朱徵钋为韩王。
与此同时,当年与二哥夺过嫡的平利王朱范壑,也在景泰元年正月初二去世,年仅27岁,朝廷赐谥曰怀简,身后无嗣,平利郡国除国。
韩靖王和平利王相继薨逝,褒城王朱范堮成为韩恭王在世诸子中伦序最长者,对年仅11岁的新任韩王朱徵钋这位侄子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想跟他扳扳手腕,万一胜了,韩王爵位搞不好就能今年到我家。
景泰二年(1451年),朱范堮的祖母冯氏去世。冯氏为韩宪王朱松的元妃,算是韩藩一系的老祖母。她的去世,对韩藩来绝对说是一件大事要事。为此朱徵钋召朱冲炑、朱范堮等长辈过府共议其后事。哪成想,朱范堮、朱范墅兄弟倒好,居然大摇大摆地由中门直入韩王府。
古代稍微有些权势的人家,大门旁边会有两道侧门,而正中的主大门又称中门。正常情况下中门在多数时间是关闭的,只有娶妻或迎接贵宾等重大事件时,才会开中门,让其由此入内。
对韩王府来说,迎接传递圣旨的天使,就必须开中门。同样朱徵钋若是前去拜会四叔,褒城王府也必须开中门迎接。但反过来,那不好意思,即便你贵为郡王,对韩王而言也只是支孽小宗,所以麻烦走旁边的侧门入府。
可褒城王兄弟由中门径直闯入韩王府不说,还让人把站出来劝阻的王府门官冯贵给揍了,这显然是全然没将朱徵钋这个尚在冲龄的宗主放在眼里。
在朱范堮看来此举无疑是对大侄子的极端蔑视,不过他显然忘了这不仅是在挑衅韩王,更是在挑战朝廷权威。只能说他的城府太浅,格局也太小了,才会做出这等毫无实质作用的儿戏来。
柳湖公园
果然当韩王一纸诉状告到京师,明代宗旗帜鲜明的支持韩王,降敕对朱范堮进行严厉警告,表示如果胆敢在如此怙恶不悛,小心我废了你!
“(二月)庚寅,敕褒城王范堮通、渭王范墅曰:‘近韩王奏王等来府径由中门中道而入,门官冯贵启谏王,乃怒令官校敲打。朕惟祖宗垂训,礼分秩然。为子孙者皆当谨守而行,岂可分毫踰越?王为郡王,于亲王府入中门驰中道,已越礼矣!又殴门官,是无法也!今姑置不论。自今王等务在安分循理,共保富贵。如怙过不悛,祖宗之法具在,朕不敢私!王等其省之。’”(《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第二次挑衅侄子
对远在天边的皇帝,朱范堮心存畏惧。遭此当头棒喝,终于熄了夺嫡之心,转而专心为自己家族谋福利。比如景泰三年(1452年),以嫡长子朱徵钜年已长成,因为是郡王长子而没有岁禄,只能啃老,自己负担太重为由,奏请将四百石折色钞内改一二百石为本色米,获得皇帝的准许。
不过平凉到底是“切边小郡”,自给能力不足,需要他处转运支持,物资分配自然存在优先等级,加上亲王、郡王本身的待遇差距,进一步放大了两者的落差。终大明之世,韩王府可能偶尔会出现一时困顿,但总体上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可到了郡王一级则大为不同,比如嘉靖年间建宁王朱旭?甚至穷困到要靠抵押郡王银印过活。下面的将军、中尉更不要说了,嘉靖年间韩藩爆发了两次数百宗室冲击衙门,追讨积欠的群体性事件。
褒城王所处的时代,这种现象已经初显。比如景泰五年(1454年)正月,褒城王妃孙氏去世,按理来说当风光大葬,结果王府却连丧葬费的出不起,只能向朝廷求援。明代宗看他可怜给予米一百石,布、绢各五十疋的援助。再比如天顺元年(1457年),朱徵钜到了成婚的年龄,可王府竟穷到了拿不出纳徵礼物的地步,刚复辟的明英宗接报命陕西布政司支银一百两助之。
平凉府城模型
一边是生活捉襟见肘到每逢大事,就要向朝廷打报告求援的褒城王府;一边是小日子过得很是优渥舒坦,有能力给弟弟风光大办婚礼的韩王府。在明代宗警告下安分了十来年的朱范堮,一想起来就觉得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单只这样便罢了,关键进入天顺朝后,双方又因褒城王府“假韩府隙地为道”事件再生龌蹉。
明代文学家、军事家、平凉人赵时春主持编纂的嘉靖版《平凉府志》附图显示,韩王府靠近平凉府城北城墙,位于定北门西侧,褒城王府未见其所在。而据清代大型类书《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平凉府部》记载,韩王府位于定北门之右,东侧为崇文书院,褒城王府则在平凉府治以西,所以两者并不挨着。
是以所谓的“韩府隙地”应当不在韩王府内,而是紧邻褒城王府的一块属于韩王府的空地。朱范堮觉得自己王府门前道路有些狭窄,出入多少有些不便,若是能将这块韩府隙地合并过来,那便可成为通衢大道,为此他向大侄子打商量。结果朱徵钋很不给面子的一口回绝了。
旧恨未消又添新仇,褒城王殿下的心态炸了。于是乎,与大侄子一争高下的心思再度泛起。天顺七年(1463年)正月,在大女婿扶风县主仪宾彭祥的挑唆之下,跑到左副都御史王竑告刁状,宣称韩王朱徵钋犯有微服出行、酗酒荒淫、欺压长辈等罪状。
王竑在明朝属于一代奇人,土木堡之变后率先在朝堂之上掀起全武行,带领一众文臣打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的就是他。北京保卫战中,更是领兵出征,驻守居庸关,颇有战功。却也因此,在夺门之变后遭清算。天顺年间鞑靼首领孛来,取代也先成为大明最大的敌人。明英宗为此不得不重新启用他,与兵部右侍郎白圭一起负责陕西防务。
此时王竑以左副都御史之职提督军务,坐镇陕西日理万机,哪有多余的精力来关注韩藩的破事。所以朱范堮怎么说,他也就怎么写,不加分辨的就将此事上报,让朝廷派人来核查。
王竑画像
眼见王竑踢球踢得这么溜,明英宗很生气,降敕表示堂堂风宪大臣,连这等小事都要劳烦朝廷派人,真以为你头上顶着的左副都御史是看着玩的?没奈何,王大人只能老老实实地派人调查。这事本就不复杂,所以王竑一认真起来,是非曲直很快便现了原形。最终的结果是朱范堮因此遭训诫,至于彭祥则作为替罪羊,被拎出来狠狠收拾了一顿。
“上以竑风宪大臣,遇事宜审实具奏。而乃欲委遣他官,敕令自覆。已而事皆不实,竑惧,陈状谢罪。上宥竑不问,遗敕戒谕褒城王。仍命巡按御史收鞫祥,坐赎杖还职。”(《明英宗实录》)
经此一役,褒城王殿下再也不敢跟大侄子扳手腕了。
阿越说
成化二年(1466年)十一月十二日,褒城王朱范堮薨逝,在位31年,享年44岁,朝廷赐谥曰昭裕。朱范堮为人除了有点二愣子,为了利益,为了爵位,跟大侄子扳过两次手腕外,别无其他恶迹,反倒是在景泰朝曾奏讨过《五伦书》等典籍,可见至少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就此而言以“昭裕”盖棺定论,尚属合理。
崆峒山
昭裕王朱范堮之后,褒城郡国又传宣惠王朱徵钜、安僖王朱偕沺、康顺王朱旭栏、温靖王朱融(上丞下火)和僖和王朱谟垣五代,发展到万历年间,褒城郡国宗室以相当庞大,可因朱谟垣无嗣,按照郡王继承制度,依然被除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