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29日,韩国首都汉城阳光明媚,聚集在这里的十几万群众却神情哀伤,哭泣之声不绝于耳,因为今天是卢武铉的葬礼,他们要送他最后一程。
忽然,一名不速之客悄然到来,让灵前悼念者们的悲痛一时间全化为了愤怒,人们纷纷瞠目而视,握紧了拳头。这个不速之客就是李明博,亲手逼死卢武铉的时任韩国总统。
时任民主党议员的白元宇,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指着李明博的鼻子大喊:“李明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焚香!”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安保人员控制住拖出了灵堂前。
李明博缓缓回过了头,看了白元宇一眼,眼神中露出一抹阴狠的目光。
而被拖出会场之外的白元宇,依旧愤怒地不断重复着:“李明博你必须道歉!李明博必须谢罪!李明博必须向卢武铉总统谢罪!通过政治报复杀人是政治杀人!”
白元宇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李明博便授意韩国检方发起起诉,理由竟是“妨碍葬礼罪”。
治丧委员会还邀请了卢武铉“伯乐”的金大中,在葬礼上致辞,却遭到了李明博当局的阻挠,他们担心金大中在葬礼上直言直语,会让李明博难堪,煽动起卢武铉的支持者闹事。
最终,金大中的演讲只能作罢。
随后,文在寅作为葬礼的主场人,在经过李明博的面前时,忍辱弯腰深深鞠了一躬,低着头说:“是我们失礼了,我们对前来吊唁的客人礼数不周”。
话毕,李明博嘴角露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自己的一生知己死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政治迫害,很难想象他心中承受着如何沉重的伤痛。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葬礼结束后,他和妻子到卢武铉墓地申请了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简单地刻着一句话——“请安息吧”。
抱着“愿为江水,与君相逢”的信念,一场赌上性命的传奇复仇开始了。
勇者文在寅
“文在寅”三个字的汉语发音,跟“问题人”很像,所以他在中学时的外号就是“问题少年”。
那时的他也确实是一个问题学生,既抽烟喝酒,还跟同学干仗,受过两次学校处分。
文在寅虽然顽皮,但成绩一直很好,考上了庆熙大学法学院。
在他读大一那年,朴正熙再次发动军事政变解散国会,实行“维新宪法”,法典跟教科书自然也统统沦为废纸。给文在寅上课的宪法教授,不得不接受自己此前编订的教材被禁止使用。
但上课时,他一眼也不看学生,而是一直看着天花板讲课。
因为他觉得上维新宪法的课,简直无言面对自己的学生们。
在这样的时局背景下,文在寅卷入了当时浩浩荡荡的学生运动之中,文笔口才出众的他很快就成为了学生领袖,担任了学生会总务部长,负责起草了反对维新的宣言。
维新时代的警察们也注意到了他,在一次示威活动中将他逮捕关进了看守所;学校也开除了以他为首的16名学生,直到1980年才恢复他们的学籍。
在被释放之后,参军入伍的征召又来了,文在寅被分配到了特种兵第一空降旅。进入部队后的文在寅表现十分出众,射击、投手榴弹、战斗游泳、跳伞样样精通,还当上了上等兵。
参军回来之后,恰逢“首尔之春”运动爆发以及全斗焕上台,复学的文在寅再次投身于反独裁的运动之中,结果不出意外地再次进入了监狱。
正因如此,本来毕业后想当一名法官的文在寅,因为“政审”不给过,只能退而求其次当了一名律师。之后又在同期考生朴正奎的引荐下,遇到了他一生的挚友——卢武铉。
当时卢武铉已经是名满釜山的“人权律师”,在“釜林事件”、“釜山美国文化院纵火案”中发挥出色,用自己的方式向当权者开展抗争。
文在寅非常欣赏卢武铉身上那种对自己认定的事,坚持到底的态度,他仿佛找到了“同质感”,他们的理念是如此契合。两人的相遇,就好像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相互珍惜。
随着87年抗争规模的扩大,卢武铉逐渐从“人权律师”变为“民主斗士”,大大小小的集会都能看到卢武铉的身影。
而在他的身后,永远都能看到文在寅那张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脸。
1988年4月,卢武铉投身政坛,成为了议员。
文在寅则留在釜山继续做着律师的工作。
期间,文在寅处理过最重要的案子,莫过于在1996年顶着巨大的压力,为6名被起诉杀人罪的中国船员进行辩护,他认为,这6名船员是在受尽虐待后才奋起抗击的,不应被判死刑。
此案引起了渲染大波,韩国国内的各种骂声不绝于耳,他仍不为所动,虽然此案仍以死刑告终,但却足以看出文在寅性格:他执拗又倔强,他只为自己心中的正义而活。
不久后,议员卢武铉给文在寅打了电话,向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竞选总统。
三进青瓦台
2002年,在文在寅东奔西走的帮助之下,卢武铉成功当上了总统。在卢武铉的再三邀请下,文在寅勉强同意进入了卢武铉的总统班子,担任了民政首席秘书官。
文在寅深知自己在政治上一窍不通,尽管他努力地去学习,但很多时候都感到相当吃力。
比如在推动检察官系统改革时,遭遇到了检察院系统的集体抗命;千圣山改道工程,遇到了高僧知律大师的绝食抗议;货车司机因运输费用过低,闹出了声势浩大罢工;以及崔秘书政治黑金案等等,都让文在寅感到力不从心,他称青瓦台的生活是“既辛苦又煎熬”。
他常常极度疲惫。
跟人说话时会听睡着,接受牙科治疗时会睡着。
甚至有一次开会时,他在有记者拍照的情况下睡着了。
媒体曝光后用了极其尖酸的词汇进行嘲讽,给了文在寅极大的心理压力。
在一次政府组织的公益献血活动中,卢武铉和文在寅双双被检测出血液健康问题,不允许参加献血;糟糕的作息也导致他的牙齿问题愈发严重,甚至在第一年就拔掉了十颗牙齿。
各种压力让文在寅喘不过气。
终于在2004年2月12日,他正式向卢武铉提出了辞职,并去了韩国各地旅游放松,还来到尼泊尔徒步攀爬了喜马拉雅山,在旅行中,他戒掉了几十年的烟瘾,身心都得到了舒展。
可当他在加德满都听到了一则新闻后,他愣住了:南韩在野党发起了对卢武铉的弹劾。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安逸下去了,卢武铉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的帮助,于是他又回到了卢武铉身边,帮助组建为总统辩护的代理人团队。
在弹劾案结束后,文在寅成为了市民社会首席秘书官。
在2006年5月,文在寅又卷入了一场口舌之争,因为在一次发言中用词不当,提到了“釜山政权”一词,媒体与反对者揪住这一词不放,指责他是煽动“地域主义”。
文在寅一直是岭南地区地域主义的受害者,他与卢武铉也常常在公开场合反对地域主义,但现在这顶帽子却按在了他的头上,使他百口莫辩。
他对政治感到了恐惧,也产生深深的自责,他再一次选择了辞职,以明其智。
2007年3月,在卢武铉任期的最后一年,卢武铉再次召唤文在寅,希望他再帮一次忙,文在寅尽管有无数对政治的犹豫,他还是答应了下来,陪卢武铉走完了最后一年的执政之程。
李明博的政治报复
在任期结束后,卢武铉和文在寅都过上了农夫生活,彼此会常常互相探望对方,卢武铉偶尔也会在自己创办的博客上与网友互动,但此时他悄然不知,“青瓦台魔咒”已紧随而来。
由于美国牛肉进口问题,韩国爆发了大规模的烛光游行活动,新上台的李明博政权处在极其尴尬的窘境之中,为了转移矛盾,李明博将所有责任推脱到了卢武铉的“参与政府”上。
但实际上,卢武铉在任时一直在考虑韩国国民对美国牛肉的信任度,同时也没有放弃与美国进行谈判,反倒是李明博视人民食品安全于不顾,盲目加大对美国食品的进口。
可以说,李明博的指责完全是无稽之谈。
更为可笑的是,李明博政府中很多人认为在家种地的卢武铉,是这次烛光游行的背后指使者。
这简直是被害妄想症。
卢武铉向来清廉又公正,李明博很难在他身上找出什么把柄,于是盯上了卢武铉的身边人,而卢武铉的老婆、兄长、总统时期的秘书官等,的确有一些不干净的小动作。
当文在寅和卢武铉再三向卢武铉老婆询问时,他老婆才缓缓承认了自己收受了贿赂。
文在寅本以为向来注重名誉的卢武铉会大发雷霆,但没想到卢武铉转头对文在寅等亲信说:
“最终都是我的错。我这么长时间以来都不会赚钱,不能给他们任何未来的保障...”他还补充道:“我搞政治搞久了,我得到了锻炼,但我的家人没能接受锻炼。”
2009年4月30日,卢武铉从乡下来到首尔大检查厅接受调查。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质询让卢武铉疲惫不堪。而在李明博的背后授意之下,检方将该案拖着不做处理,同时加大媒体宣传力度,将卢武铉抨击的狗血淋头。
5月23日,受不了打击的卢武铉跳下了悬崖,以死明志。
这一天,被文在寅称之为“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2012年6月,文在寅正式宣布竞选韩国总统,他的竞选目标基本与卢武铉一致:对内加大社会福利开支,维护底层人民利益,对外与朝鲜通过和平对话,实现互惠互利。
俨然一副卢武铉接班人的样子。
文在寅说自己是“普通人”,这话听起来就很像当年卢武铉的口号——“人活着的世界”。
财阀们慌了,他们担心又一个代表民众、打击财阀的卢武铉回来,于是推出了他们的“代理人”:朴槿惠。
李明博与朴槿惠是同党的,两人虽然在党内有分歧,但是他们与财阀的利益都是紧密绑定的。
三星、乐天、SK等多家财阀,为了朴槿惠的当选动用了大笔资金,国家情报院的特工们也在网上大肆诽谤文在寅。最终,朴槿惠以51.6%对48%的选票优势,击败了文在寅。
文在寅仍未放弃,在蛰伏三年后,他的羽翼逐渐丰满。
2015年2月,文在寅当选为最大在野党新政治民主联合的党首。
2016年4月,新政治民主联合一举拿下123个席位,成为国会第一大党。
2016年10月,朴槿惠“闺蜜门”事件爆发;11月,数万民众聚集在首尔光化门外举行大规模集会,要求朴槿惠政府给个说法。
人群中,文在寅与民众站在一起,举起了手中的蜡烛。
他像卢武铉当年那样,不搭棚子和舞台,拿起麦克风站在路边演讲;当天空中下起濛濛细雨时,他也没有打伞,人们也不愿离开,而是继续听让民众关注政府动态的号召。
2017年5月9日,因朴槿惠遭弹劾罢免,韩国提前举行大选,文在寅作为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的候选人,成功当选为韩国第19任总统。
他终于握住了青瓦台的最高权杖。
他的复仇,正式开始了。
8年前,他忍辱负重当众低头向李明博道歉;8年后,他要亲手把李明博送进监狱。
2018年5月23日,李明博站上了庭审席,检方指控李明博贪污受贿、逃税、违反选举法、滥用职权等16项罪名,受贿金额高达111亿韩元。
多轮审判后,朴、李二人都锒铛入狱。
而5月23日,正是卢武铉的九周年忌日。
“愿为江水,与君重逢。”文在寅将这句话写在了他自传《命运》的最后一章,他相信,他与卢武铉会如同江水一般再次相逢,在历史的洪流中共同前行。
他这样解释他写这本自传的原因:“又一届政府即将结束任期了,国民想要一个希望,他们祈求那段令人绝望的岁月不要再上演。”
文在寅称,卢武铉是“他平生遇到的人中最温暖、最炽热的一位”。
多年来,他也常常将卢武铉的遗书放在身边,他希望自己“以积极地心态,接过他曾经承载的重任,然后扛到自己的身上——这才是最美的离别。”
完成复仇后,文在寅肩负起了卢武铉的遗志。
他充满希望,充满锐气,他坚信韩国会在他的手里充满,但真的他走上卢武铉走过的这条荆棘之路时,才发现,政治仅凭一腔热血是绝对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