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微信三件套”: 为什么年轻人都在逃离朋友圈?

亦融正直云朵2024-05-10 20:03:43  66

文|沈送难

在我们的微信好友列表中,很多人没有备注,朋友圈空空如也,头像、名字多年来没有任何变化,即便这些人已经删除了我们,我们也不会有任何觉知。而事实上,我们连自己究竟有没有被删除这一点也无法确认。

如果把好友列表比作薛定谔的黑箱,那么这些人都是躺在其中不知死活的猫。

“三件套”看性格、互联网算命

每隔一段时间,“从微信‘三件套’看一个人性格”的话题就会在微博等媒体平台被热议,诸如此类还有“朋友圈三天可见的人都在想什么”“年轻人为什么不发朋友圈了”等。

《有院子的家》剧照

所谓的“三件套”,一般指头像、名字、个签,也有说法是头像、朋友圈背景和个签。当然,这些细微的差别并不重要。“三件套”好比互联网时代的生辰八字、塔罗牌,人人都可以拿着扮演一回神棍。

在微博官方的调查中,有超过一半的人认为自己的“三件套”反映出的性格是“平淡”——他们认为自己是个“淡人”:头像和背景图色彩寡淡,名字缺乏信息,个签几乎没有——且长期不变。

不过相较于“平淡”,“淡漠”一词可能更精准地描述了我们的社交状态。

“平淡”仍不失为一种向外的表达,尝试解释“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淡漠”则表现出一种对外部世界的无所谓态度——我们不仅不再改动“三件套”,也越来越少地打开朋友圈,越来越少地观摩他人的生活,仿佛一切都和我们无关。

当“三件套”不断淡化其所呈现出的信息,类似“‘三件套’看性格”这样的议题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与其八卦他者,不如思考这些曾经拿火星文写QQ签名,拿杀马特做头像的,把QQ空间装扮得闪亮亮的年轻人,为什么开始抛弃“三件套”了——相较于前一议题正当化偷窥冲动,后者更具现实意义。

或许最终我们会意识到,不发朋友圈只是年轻人收缩表达的起点,淡淡的“三件套”,也不会是终点。边界的收缩没有终点,它只会越来越窄,直到消失。

你灰色头像不会再跳动

社交媒体平台“脸书”问世之初,是创始人扎克·伯格为了方便哈佛校友勾搭女生而创立的校内社交网站,注册的标准严苛到非哈佛学生都将被拒之门外,类似于现在验资验学历的高端相亲局。姓名、性别、年龄、学历,真实信息是人们在“脸书”上的通行证。

在《日常的深处》一书中,技术哲学家王小伟谈到微信时表示,“当我们打开手机时,我们其实是在照镜子”——所谓的“三件套”,简单来说就是人们的面容、姓名乃至气质在社交媒体上的投射。

不过“三件套”所刻画的并非真实的社交形象,而是一种自我预期的人设。

《我的邻居长不大》剧照

在微信、小红书搜索“微信三件套”,会冒出来一些搭配妥当的头像、名字、个签组合,打着“高冷”“清新”“冬日氛围”等标签,就像县城服装店里模特身上穿着的名媛风套装。

实用主义者如保险销售、房产中介,会用做着自信抱胸动作的职业形象照当头像,拿中文名加英文名做名字,如“某壳高级房产经理-乔安John”,个性签名则多是人生格言或奋斗型鸡汤。他们时刻散发着积极向上的体味,哪怕只是职业使然。

对于中年人来说,“三件套”基本上是个“许愿瓶”,取名“花开富贵”,头像是一捧捧茂盛的玫瑰,个签写着“平安健康”的阿姨至少能撑起来一个地级市人口。

奋斗逼希望自己看上去像是刚打完一针鸡血,中年人浑身透着一股交足十五年社保的安逸感。

突兀的只有“淡淡的年轻人”。

对于在微信上表达自我,年轻人的态度越来越平淡,甚至消极。在微博的统计中,第二多的人认为自己在微信上看起来很悲伤——也可能是丧。年轻人甚至对点赞和评论都变得谨慎起来,生怕评了却没能得到当事人回复,陷入删或不删的两难局面。

《二十不惑2》剧照

如果以年龄为横轴,以表达欲望为纵轴,这大概会是一条微笑曲线,年轻人就处在微笑的最下方。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微信的产品经理们,他们上线了用户状态、朋友圈置顶、多彩二维码名片等产品,然后少有人捧场。

以前的问题是“年轻人为什么不发朋友圈了”,现在则成了“为什么他们连头像都懒得换了”。

还有一些人的头像干脆成了纯白色块,名字缩减成了一个“句号”或“逗号”——或许这仍不失为是一种表达——我们借此标榜自己是一个“简单”的人,就像因为没钱装修而宣称这叫极简风。只是少有人使用纯黑色块,可能是因为这一色调过于压抑,反而容易暴露自我。而这也说明,当我们把“三件套”所蕴藏的信息删减殆尽时,所倾向的仍是收缩而非表达。就像在公司团建的留影中,我们用黑色口罩把自己裹得严实,然后躲进角落里——这并不是为了耍酷。

在关于社交媒体的一场谈话中,学者戴锦华曾说:“打开任何新媒体的界面,我们看到的是一片老媒体的‘墓碑’,电话成了通话功能的logo,胶片成了电影的logo,黑胶唱片成了音乐的logo,麦克风成了录音功能的logo——极为直观的坍缩。”

当这种“坍缩”发生在微信中,就成了一个个积灰的头像,一片片空白的朋友圈。

想起一句歌词,“你灰色头像不会再跳动”。

不带评论的观察,是人类智力的最高形式

《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作者,哲学家齐格蒙特·鲍曼认为人们不只有一种身份认同,而是可以同时有多种身份。在facebook上聊天时,选择一种特定的身份,在下一场聊天中,又可以换一种身份,不同的身份时废时兴,阶级是数据的产物。

那么在微信中,我们是谁?

《长大》剧照

面对老板和同事,我们是员工;面对亲戚,我们是亲缘关系;而面对一切只知其名甚至不知其名的所谓联系人,我们只是彼此的陌生人。

年轻人频繁变动的工作带来了交际圈的鱼龙混杂,“同事—前同事—陌生人—尸体”的循环就像一场“社交便秘”,当好友数突破一百人时,朋友圈无疑更接近于“生人圈”而非“熟人圈”,何况大多数人的微信里躺着上千个人。偶尔打开朋友圈,我总感觉像来到了一个沙滩,上面躺满了花花绿绿的男女,而我一个都不认识。

微信不再是熟人圈,而是一份九分生一分熟的猪肉刺身。我们清楚暴露在生人关系中意味着难以预料的风险,而随着微信事实性地走向陌生,我们对社交表达的收缩与谨慎,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很可能会迫不及待地点开我们的头像、放大——尤其当我们是个女生时。他会判断头像是网图还是真人,然后咀嚼其中的细节。同时,他饶有兴味地翻弄我们的朋友圈。或许,他能将这一行为美化为“了解彼此”,不过诚实地说,这更可能是“偷窥欲”在作祟。

人类的偷窥欲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头像和名字都成了可品咂的凉菜。

不过如果仅限于偷窥,一切都还没那么糟,最怕偷窥进一步畸化为“凝视”,带着有声或无声的评价。不少女生都面临过这一窘境——那个人理所当然地发来一条消息:“头像是你真人吗”——“看着挺漂亮啊,身材真好,经常锻炼吧”——“咱俩的孩子叫什么”。

观察总是带着评价,评价无可避免地充斥着偏见,于是沦为凝视。所以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曾更才说:“不带评论的观察,是人类智力的最高形式。”

发生在我身边的真实案例是,多年前有前同事在朋友圈晒照片,她新买的车子也跟着入了镜。之后的一天,她在男凝重灾区某扑步行街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和车子,对方发帖“女神新买的车子,有JRs(该论坛的用户称谓)知道这车多少钱吗”,评论区多是对女生身材的打分,乃至通过车子的价格揣测女生的家境。

当天,前同事就屏蔽了朋友圈,换了头像,并在好友列表里逐个排查“偷窥者”,删除一切半生不熟的人。

《欢乐颂》剧照

可见虽然凝视从始至终都存在,但凝视的风险随着陌生人入侵我们的社交圈而不断加剧,我们对自身的社交处境,日渐感到不安全。

或许我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我们越来越多地用猫狗照片、表情包,甚至是所谓的“让老板失去沟通欲望的照片”做头像时,潜意识里,我们也是试图通过缺乏切身信息、意味模糊的头像,回避无处不在的凝视。

在上文提到的谈话中,戴锦华介绍即便她很大程度上已经能够无视外部世界的噪音了,然而在疫情期间,她还是拉黑了一些人:“驻留舒适带是网络生存的主要特征,我拒绝那些让我不安的声音来骚扰我,我不允许那种动摇我的理解和想象的异质性存在进入我的视野,我不让那种威胁性或者批判性搅扰了我的安然。其中包含了选择,包含了拒绝的行动——踢人,拉黑,把人设为非关注、不可见。”

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内心敏感且脆弱的年轻人来说,删除好友、拉黑等行为都具有一定的“攻击性”,而我们最欠缺的正是这种能力,于是只好防御吗——自我审查、自我隔离、自我隐匿。

年轻人的不变和不响

不变的“三件套”,消失的朋友圈,一面是我们主动垒起了防御墙。另一面,我们对自我生活的评价也在实质性地趋于“淡漠”。

在我的朋友圈里有更换过头像的,多是那些成长为了母亲的女性朋友,众所周知,一个女生一旦生了孩子,朋友圈就容易变成幼崽的成长相册。

婚嫁生育这样人生阶段的重大变化,让人们有更新社交形象的冲动,除此以外,我们找不出太多值得换个头像、写句签名的理由。

很多人认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似乎都不值一提,无需任何形式主义去体现。就像《床,沙发,我的人生》中男主的自白:“如果把我的人生拍成电影,那会是什么样子?我比谁都清楚,这种情节拍一部短片都嫌没料。什么样的制作团队会投资‘空虚’呢?用什么样的海报呈现‘无意义’?”

不过与其说我们的生活已事实性地缺乏值得表达的变化,不如说我们因表达欲望的弱化,而视一切变化如无物——或是干脆以悲观视角去看待——升职加薪意味着承担更大的工作压力,背起更多口锅;结婚生子代表着陷在家庭的笼牢,杀死人生的可能性——只要我们擅长用灰色的眼睛看待世界,生活多的就只是不值得表达的悲剧。

所以这几年里,年轻人推崇的是佛系人生、躺平文化。我们宁可自己的生活淌在一条静止的河流里。变化是得不偿失的风险投资,不变才安全。难道要我们为被裁员、被离婚、股市被套牢这些变化换一个头像发一条朋友圈吗?显然大可不必,然而这也是很多人的现实。

《盛装恋爱有理由》剧照

总的来说,隐匿于微信,只是年轻人对自我的隐匿的一个局部。小红书上,越来越多人把昵称手动地改回momo(新用户登陆平台时,系统自动生成的昵称),头像换回了系统头像——我们抽离掉自我的人格,隐匿于系统之中。

现实中,我们习惯性地宣称自己是个社恐、i人,意在回避社交,甚至试图与社会“断连”——过去的龙年春节,关于年轻人的最热闹的话题正是“断亲”。

《日常的深处》中有这样一句话:“分享本应当是连接,是‘在一起’,而如今这种健康的心态,在社交中是少见的。”

社交中的主流话题,集中在买车买房、股票基金、升职加薪……不论微信、微博还是抖音、小红书,媒体所呈现的往往是一个又一个的欲望实体、炫耀性的表达——然而年轻人正一步步蹚进低欲望的生活。

在趋于停滞甚至坠落的生活中,在一个连换头像都可能被凝视的时代,我们仅存的表达就是“不变”。这让我想到被小说《繁花》带火的一个词,不响。

年轻人不响,也是一种响动,至少我们在尝试着做一个稳定的人。

此时此刻,我怀念的是那个可以设置隐身,可以下线,可以理所当然地消失的QQ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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