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对视的刹那，李倩的眼角就立马浮现出了笑意，只是未等李倩打招呼，身穿紫色绣花连衣裙的阿姨却率先热情的开了口，“还记得我吧？”
一听这话，李倩急忙接住，“瞧姐说的，当然记得，您前天刚来过，带儿子儿媳一起买了镯子项链耳环，是我给您开的单呢，像姐这么有气质的人我怎么会忘。”听罢李倩的热情回应和带着细节的用心夸赞，阿姨的眉间也变得更为舒展，“你们这些小姑娘嘴就是甜，这不金价又涨了么，我赶紧再来看看，给我家小儿子也买点备上。”
紧接着，在双方彼此不多的对话里，我获悉了紫裙阿姨早在3月末就在李倩处订购了20余万的金饰，而此番再次前来的目的，也不过是趁着金价涨势喜人给自己还上初中的15岁小儿子就做一份“未雨绸缪”的准备。
这一切都发生在4月初。只是紫裙阿姨或许也未料到，彼时一片大涨的金价会在一个月后又迅速跌至5字开头。
01
在地铁4号5号线的换乘站李家村·建筑科技大学，出A口直走200米，会见到一座被金黄装饰覆盖的4层建筑，对照门楣上巨大的“西部黄金珠宝商城”招牌，有人说这里是整个西北最大的“黄金集散基地”。
只是和普通商场里常常出现的周大福、周生生、六福珠宝等传统认知里的老牌金饰企业略有不同的是，西部黄金珠宝商城的一楼，更多出现的是一些如周大生、周六福、七福珠宝等让人觉得熟悉又陌生的品牌。
站在巨大的“假一赔十”和挂有鉴定黄金真假字样的铝合金锻造牌子下，目之所及的巨大和珠光宝气，包括满目黄金带来的金光熠熠，极易让人迷失在其中的金碧辉煌里，并不停感慨“西北最大黄金集散基地”果真名不虚传。
4月初的西安，温度刚刚升起，略带炙热的暑气只能出现在中午2-3点，不过进到大厦，人挤人的现实还是让整个商城充满了比外界温度高出3-4℃的错觉，外套已经无法披在肩上，人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看着，手臂处耷拉着尚未整理的外套，商城里明显未有开空调的打算，线上黄金大盘一路飘红价格的涨势，对比线下人们购金买金看金的热情，将整个商城的气氛烘托到了更为热闹的程度。尽管是周内的工作日，但彼时的商城里依旧拥挤到让人怀疑是不是认真打工的只有自己。
走马观花一番后，就可察觉整个西部黄金珠宝商城有着和外界市场不一样的系统和节奏。
商城整体有四层。一楼以直逼普通商场大牌的装潢专柜和品牌名称为主，店面装修和面积也明显更为“奢侈”，多在30-50平区间左右，或许是贵气的装潢隔开了人们来此淘金掘金采购的目的，对比人气爆棚的二楼区域，一楼大厅还是显得有了点单薄和冷清。
顺着电梯上至二楼，不难发现，这里多以市场上叫不上名的小型店面为主力布局，被分割成10平左右档口的黄金专柜鼓鼓囊囊的挤着更多的脑袋，挑金的看金的，对照着镜子来回比划的，转的久了，颇有种逛菜市场档口的错觉，只是不同的是，放置在柜台里的全都成了一水的金饰，明晃晃照的人眼花，价格也全以千位数开始，到上不封顶的万计数。对比普通品牌赚取溢价空间的一口价金饰，这里的产品多以实际克数加以不同价位的手工费为主。
而另一个有趣的发现是，来此买金的，不管是柜台的柜员，还是购金的顾客，都更多了些随意和潇洒的气质。犹记的朋友去知名品牌“周x福”试戴金饰，化着精致妆容的柜台小姐姐会在某些必要的时刻带着干净手套小心翼翼的从柜台取出货品，并且从不多拿，试戴几个就会重新锁上再另取出新品。
但站在这里，穿着普通T恤操着南方口音的阿姨会大手一挥，玻璃门一拉，就从塑料袋里倒出各种各样的吊坠饰品，任君挑选，当然，买金的人也会毫不客气，“这、这、这、这都帮忙拿出来我看看。”
直播的小姑娘以及袖口戴满大金镯子的架势虽然会让人心生怀疑，但看到购买热情心也就放在了肚子里，不过在商城待久了，真的就感觉不到黄金珠宝的金贵，随着周围气氛的烘托，这样的洒脱往往会让人沉迷一种“不过如此，我也可以”的错觉。
02
尽管二楼区域也有一些做编织金饰首饰打磨的店面，但对比三楼的规模就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行至三楼，会发现有关金饰的衍生链条在此精准布局，类似黄金批发、手工编织、回收精炼、投资金条……等店面开始大规模汇聚，虽然夹杂了一些钻石翡翠的业务，但对比黄金衍生品，还是会被忽视掉。
至于四楼，除了一家“西北地区唯一一家自产自销银饰批发展厅”以巨大的规模面积和从未见识过的有关银饰银品吸引眼球外，其余就多为礼品包装，珠宝镶嵌，陈列设计，道具定制等业务了。
至此，一条清晰地脉络便可逐步展开，如若剔除掉一楼区域和二楼部分已经成型的品牌金饰物品，那些充满设计和想法并试图捡漏的人则充分有机会只在这一栋大楼里，便一次性完成金饰原料购买——编织锻造设计——产品包装的所有链条。当然，还有最不能忽视的一个业务，回收黄金。
当然，西部黄金珠宝商城本身体量规模品类和其他商场金店有很大不同之外，这里最大的优势或许还是每天随着大盘金价而尤其接地气的价格。
李倩在黄金商城摸爬滚打了七、八年，刚进场时，李倩觉得，黄金批发是一门红火的生意，但经历多了，才发现，自己虽然是和价值不菲的黄金打交道，但对她来说，黄金生意也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的光鲜亮丽。“因为金价十分透明，稳定的利润空间主要还是工费。”
相较黄金品牌店，这里的金价的确有着较大的价格优势，在这里购买黄金多采取”基础价格+加工费“的形式，以4月2日金价为例，当日国内黄金克重527.65元/g，商场大部分店面也都贴出当日大盘价，并配合店内饰品多以527-537元/g左右，再根据工艺不同，加上15元到40元不等的加工费，对比隔壁品牌周某福彼时价格问询店员，克重已达697元/g，就算计了工费，算下来一克黄金也比品牌店便宜一百多元。
而加工工艺最简单的金条，工费10元一克，素圈手镯工费15元一克，一些做工精美的手链、戒指、项链则一般在35元一克左右。上至加工厂家，下至黄金展厅、柜台，利润空间都压缩在一克几十元的加工费中。
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西部黄金珠宝商城人头攒动，而相隔不足50米距离位于万达商场的周某生店面门可罗雀的原因。
03
4月，在国际市场的助推下，国内金价屡创新高，相关话题多次冲上热搜。网络上流传的大量视频里，有人大笔出货一次卖了5公斤黄金、也有人囤积几千克金条就是不卖、有人为结婚买“三金”一个月跑30家金店对比价格、也有人清空股票账户全部买成金条，
这种网络上的喧哗势头同样传递到了商城的线下，每隔几步就能看到拿着购物小票或提着购物袋的买金者。而每一个不到10平方米的柜台前，也都拥挤着不少顾客。尽管彼时的金价以不可预估的势头不断上涨，但仍抵挡不住不少人“买高不买低”的从众心理。
李倩告诉我，虽然节日期间，人们购买热情会自然升高，逢年过节都是销售旺季，但3月-4月，金价起来后，相比于去年同期，人还是多了很多。“不瞒你说，最近我们店里卖出去了上千克金条，前天还有一个大姐带了近30万现金来买金条，从进门到结账连10分钟都没用下，但问题是她此前已经带老公来买了10几万的金镯子，买完回家看见我发的朋友圈金价又涨了，不甘心，所以才来买金条。”
有人买金，有人就选择了卖金，回收黄金的张迪告诉我，金价涨起来后，不止是年轻人，很多老年人都把自己早年的嫁妆老本拿来换钱，“不说折旧和工费，你就说3、4年前，运气好了，有的人也就200，300块入手的，那搁到现在，回收价格肯定是翻番了。”回收生意的兴旺让张迪的工作一下子变得异常饱和，“最好的一天收了4斤多，太忙了，都是来问来卖的，饭都顾不上吃。”
不过赶在4月中旬早早进入回收市场将手中黄金折现的人，在看到4月末的回落，一定也会为自己的英明决定感到欣喜，毕竟，4月23日，一路狂飙甚至部分品牌升至700开外的黄金价格就出现了第一次回落。且至此以后，停留在热搜上的话题便再也不是#金价暴涨##金价大涨打乱备婚计划#，而是满屏的#金价暴跌##金价又跌了##金价重回5时代##金价跌到5字头消费者不买了#。
据时代财经报道，今年3月以来，国际金价开始飙升。3月初至4月21日，伦敦现货黄金涨幅超过16.95%。而在积累了较大涨幅后，此前维持上涨趋势的金价坐起了“过山车”。
当地时间4月22日，国际黄金市场发生剧变，伦敦现货黄金价格遭遇重挫，当日收盘价为2327.01美元/盎司，跌幅高达2.65%，创下近两年来的单日最大跌幅。此后，金价连跌三天。这一突如其来的市场波动，令投资者们措手不及，市场情绪陷入短期迷茫。
而国内金饰价格也跟进回落，多家珠宝品牌零售金价均下调14元左右，如周大福、曼卡龙等品牌，4月23日足金饰品价格为719元/克，4月25日为715元/克，而4月22日为733元/克，一夜下跌14元。
据李倩介绍，低毛利、高流转是黄金生意的特性。尤其是在她所处的西北黄金珠宝商城，这种特性就显得更为明显。
黄金的产业链主要包括勘探、选矿、冶炼、精炼、交易、加工、零售批发等各个环节，但在这里，则主要对应产业链条中的中下游，也就是批发和零售。李倩也坦言，在商城想要获取高利润必须要靠跑量，如果单靠散客则基本无利可图，“当然，最近虽然情况好点，但一天能卖两三公斤那都属于非常棒的大单，而想要盈利，就必须要有大的批发客户，那一天的利润才会比较高，但事实是，这些大客户结款周期又会被拉的很长。”
对于类似李倩一样的柜台商家来说，几乎都是快进快出，很少有人敢囤货去赚金价涨跌的差价。而“不囤货”才是商家们的共识，尤其是金价在高位起伏不定，卖家愈发狂欢，商家就愈发谨慎。“黄金的进货成本太高了，周转不出去，现金流就断了。”
但以上这些和行业内部以及商家销售心理的内容，显然和着急结婚的新人并无多大关系，起伏不定却总体看来依旧升值的黄金饰品价格，让原本准备五一订婚的王剑感到了一阵措手不及，甚至打乱了他的备婚计划。
王剑1993年生人，眼瞅着已过30大关，婚恋问题早已成为家中头号问题，如今，在家人的安排下好不容易有了觉得较为合适的结婚对象，但近期谈到彩礼和“五金”时，一度急红了眼。
王剑坦言，金价的上升打破了他原本设想的购置计划“10万彩礼+3万买五金，我原本想着怎么都够了，咱对金也没啥概念，结果去金店一看才知道，好我的家伙，3万块连个好点的手镯都买不下。灰头土脸的就回来了，搞得大家都不欢而散，人家女娃还说我不重视她，拿这点钱打发人呢。”
■ 文内人物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