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夫证道后,攻略系统才姗姗来迟。
系统看着地面隆起的土堆,问:「你夫君呢?」
我努努嘴:「刚埋。」
系统沉默。
我试探:「要不,我再找一个?」
话音未落,后颈传来阴冷的气息,熟悉的嗓音贴着耳畔阴恻恻炸开:
「你还想找谁?夫人。」
我是魔修。
我的夫君是柔弱不能自理但年轻貌美的凡人。
我是在一个崖底遇到他的。
作为一名合格的魔修,绝不扶危救困是我们的处事原则。
奈何,此人实在貌美。
发丝凌乱,肤如白玉,脸上、衣服上带着斑驳血迹,颇有战损的脆弱之感。
我不禁就盯着他出了神。
等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将他带回家了。
「话本诚不我欺,山崖下能捡到落难美人。」
我将此事告知友人。
友人说:「通常这落难美人会带来灭顶之灾。」
我不屑:「封建迷信。」
友人像是听到什么荒谬言论,睁大双眼看着我:「你一个修魔的,上天入地,遣鬼驱妖,跟我说封建迷信四字?」
我知道她担心此人来路不明,会有危险。
但我已经探过他的灵府,毫无灵力。
纯种凡人。
我拍拍她的肩,满脸认真:「你放心吧,我有我的计划,我只是暂时养着他,修炼才是我的一生所求,绝不会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的。」
友人对我翻了个白眼,摇着头离开。
她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但没关系,时间会证明我的计划。
我收回视线,回头对上了一双琉璃色的眸子。
美人脸色苍白,薄唇微抿,长发披散着,落在雪白的亵衣上,一手虚弱地撑着床榻,一手攥着身前的被褥。
即便是如此状态,他眼神依旧沉静,神情冷淡漠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我是大佬」的气质。
晃神片刻,我清清嗓子,说道:「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美人没搭茬。
我又道:「我叫云息,你呢?」
美人还是不搭茬。
我狐疑:「难道你不会说话?」
美人终于开口:「鹤苍。」
声音跟本人一样,像松间的冰雾,又清又冷。
只是这名字……
怪耳熟的。
我又问:「住址?」
鹤苍答:「无。」
「家产?」
「无。」
「亲人?」
「无。」
我一时哽住:「那你有什么?」
鹤苍面无表情:「命。」
「……」
真就一点回报都拿不出来。
这种无私相救太不符合魔修风格!
我板着脸,指尖溢出魔气,朝他袭去:「我可是魔修,你对我客气点。」
面对威胁,鹤苍表情未变:「你大可杀了我。」
气氛静了两秒,我哼笑一声,上前一步,手指勾起他的一缕发丝,绕了两圈。
「你要做什么?!呃、住手!」
在他的惊呼声中,我将他扑倒。
办了他。
2
事后,我搂着鹤苍,哑着声音安抚他的情绪:「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鹤苍没有接话,垂着眼,睫毛遮住了眼中情绪。
温存的时间,我在思考,给他多少钱才能保证凡人一生衣食无忧。
或者,直接把他留在身边,养他到老。
还是……
「什么时候结契?」
安静良久的鹤苍蓦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结契是修士结为道侣的仪式。
一方魂灭,则契消。
若是在二人活着时,想要解除契约,双方皆会修为丧尽,身负重伤。
所以,能结契的修士少之又少,大多都是表面道侣。
这个凡人,一开口就想结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痴心妄想。」我毫不留情地打消他的念头,「你一个凡人,百年后都化作一抔黄土了,寿命如此之短,竟敢肖想与我结契?」
鹤苍皱紧眉心:「你方才说会负责。」
我提上裙子,无比硬气:「那你留在我身边当个仆人吧,平时就负责给我暖暖床。」
这番话一出,鹤苍的神色霎时沉了下来。
他咬着牙,盯着我一字一顿:「我、要、名、分。」
我立刻反驳:「就睡过一次,我不可能跟你结契的。」
修真界民风开放,双修求道的修士不在少数,光是合欢宗一脉,一位修士可能不止一个双修搭子。
还有些见不得人的修士,偷偷圈养炉鼎,采补灵力。
我瞥了鹤苍一眼,此人长相偏清冷文弱,气质神态又有着一板一眼的正经。
生气起来,眼下的那颗痣似乎都染上了红意。
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行吧,行吧。」我摆摆手,妥协道,「既然你想要名分,就按照你们凡间的婚配习俗,我们成亲。」
3
成亲仪式很简陋,没有婚服,没有三书六聘,只有被临时拉来当见证人的友人。
鹤苍十分郑重:「白头之约不可负,红叶之盟不可违。」
我也回敬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友人在一旁看着我们拜天地,啧啧慨叹:「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我坦然无比:「没办法,凡人就看重这些虚名。」
礼成后,友人拉过我,音量毫不避讳:「你还记得药王谷吗?」
我点点头。
药王谷,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里面的修士医者仁心、治病救人。
经常会在采药的途中,捡到重伤昏迷的美人。
这些美人在养伤期间与捡到他的医修暧昧不清。
人品好的,离开后还会回来结为道侣;人品差的,一去不回,徒留医修在谷中相思落泪。
更有人品罄竹难书的,放火烧谷,杀人灭口。
自有历史记载至今,药王谷已经被屠过四十六次了。
重建药王谷是何等艰难,可里面的医修依旧没有放弃捡人的习惯。
友人警惕地打量着鹤苍,眼中溢出杀意:「他看起来可不像个普通人。」
「探过十几次了,他确实没有灵府。」
就算是大能有意隐瞒,在情动之时也克制着不泄露半分灵力。
他忍耐到这种地步,甚至让一个魔修睡了自己。
可我又不是什么掌握魔界机密的大人物,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侯山御林峰淇水峡第三支编队副队长。
我觉得鹤苍应该是看上了我的潜力。
再熬十年,我就能升为正队长了。
魔界正统编制,手下能掌握二十位魔修,前途一片光明!
凡人最在乎这个了。
友人见我不以为意,恨铁不成钢地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背。
我没设防,脚步踉跄地向前栽去。
一只手环过我的腰,我闻到了清雅的冷香。
嘭!
鹤苍本想将我接住,可凡人怎么接得住魔修的一掌?他被我带着砸在了地上。
友人将我扯起:「我都没用什么力气,怎么就倒了?」
我理了理衣裙,将鹤苍拉起来。
如果不是他扶了我一把,我可能只是趔趄几步就能停稳。
大约是他实在太弱,友人也不再执着除掉他的事。
最后叮嘱我几句,就离开了。
待她走后,鹤苍拿出一朵雏菊,别在我耳边。
台上的烛火随着晚风摇曳。
月色清辉下,他吻向我:
「我不会伤害你。」
4
我和鹤苍就这样成为了夫妻。
柜子里添置了不少新衣,一半是他亲手做的,一半是我花钱买的。
去辖区巡逻完,回家就能看见鹤苍坐在院子里,做好人间的吃食,等我归家。
有时候我被委派任务,受了伤,也有他帮我上药。
最重要的是,他技术好。
成亲后的小日子过得安逸极了。
家有娇夫也让各位同修艳羡不已,蠢蠢欲动想要找一个非要和他们成亲的凡人。
只是鹤苍有个癖好。
每天雷打不动地送我一朵花。
如果是别的花也就算了。
「每天送我白色的菊花是什么意思?」
在第七十六次收到花时,我忍无可忍。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质问,鹤苍肉眼可见地愣住。
「你是不是咒我呢?」我逼近两步,将他压在墙上,「盼着早点继承我的遗产?」
鹤苍抿住唇,声音泛冷:「没有。」
他生气地看着我,眼中情绪莫名:「这是雏菊。」
「雏菊不也是菊花?」
我将这朵花粘在竹条上,竹条编成的圆环很牢固,上面已经粘了大半圈的白色雏菊。
「看,这花圈正宗吧。」我拿起来冲着鹤苍晃晃,「你寿命短,以后就给你用。」
鹤苍气得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到两刻钟,他冷着脸拎着菜篮子回来。
冷着脸做好了饭,冷着脸洗了碗,冷着脸烧好热水,冷着脸上了床。
第二天,我又收到了他冷着脸送来的该死的菊花。
5
关于菊花的矛盾,我们只用了两天就默契地不再提起。
他照常送,我照常收。
且照常用他送的花做他的花圈。
6
某日,我们第三支编队所在辖区被正道突袭。
玄天宗的弟子嚣张无比,抓了我们编队豢养的魔兔,堂而皇之地在山林烧烤,点着的火还烧了我们的山。
那五名小弟子御剑穿梭在林间躲避魔修的追杀,还有闲心回头挑衅魔兵:「抓得到吗?会御剑吗?略略略!」
我嗤笑,捏诀起阵,漫天的魔气便如一张巨网,将逃窜的几人网在其中动弹不得。
他们剧烈挣扎,却被魔气汇成的网越缠越紧。
眼神哪里还有刚刚的不可一世,全都被惊恐占据。
这一看就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哥,没有下山历练过,打死过几个魔兵便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带着几件天级法宝就自以为是地闯入魔界。
下属将他们一一锁好:「副队长,这些人如何处置?」
我:「损失翻十倍计算,问他们家里要赔偿,若是不给,直接杀了,把尸体送去玄天宗。」
下属应声:「是!」
写完事件文书,我回到家。
看见在厨房忙碌的鹤苍,我从背后拥住他,细细嗅着他身上的清香。
鹤苍回头在我额上印下一吻:「马上就好。」
「嗯。」
我点点头,手却没有松开,脸贴着他的衣裳,抱怨今日之事。
「那窝魔兔在我们编队养了三年,又肥又胖,油光水亮,就这样被玄天宗的人给烤了。」
我恨恨咬牙:「为首的是玄天宗宗主的儿子,他人都被我们关起来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把魔界给烧了,我真想一把火先把他给烤了!」
「宗主的儿子?」鹤苍停下动作,转身抱我,「抱歉,能不能先留他一命?」
我疑惑:「为什么?」
鹤苍:「宗主是我故友。」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你不是凡人吗?怎么认识玄天宗宗主?」
鹤苍有意隐瞒,错开我的目光:「从前认识的。」
我噌地一下推开他:「你是正道之人?!你敢骗我!」
鹤苍拉着我的手:「我只是想跟你在一……」
话到一半,他表情一顿,眼中漫上意外,视线缓缓下移。
心脏处,正插着一把匕首。
我的手握在柄上,又眼疾手快地补了一刀。
鹤苍的气息迅速消散,倒在了血泊之中。
和正道做夫妻,危险系数太大。
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竟然待在我这样一个小小魔修身边,我不能拿魔界冒险,必须除之而后快。
我把他埋在后山,土丘上放置着为他做好的花圈。
原以为这花圈要等到鹤苍老死才有用,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我站在他坟前许久,久到熹微的天光从天边泄出,树叶起了晨露,鸟鸣声此起彼伏。
我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百感交集,转身欲走。
突然,脑海中传来叮咚一声。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宿主你好,我是攻略系统,今后将由我辅助您进行攻略男主的任务。】
我:「?」
谁在说话?
我被妖邪入侵了?
【警告!系统报错,未检测男主存在!】
嗞嗞嗞的嗡鸣响了片刻,系统问:【你夫君呢?】
我朝着新鲜的坟努努嘴:「刚埋。」
墓碑上铁画银钩的「爱夫鹤苍之墓」六个大字,赫然在目!
系统平静地问:【怎么死的?】
我老实回答:「我杀的。」
系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才找回声音:【你又不是修无情道的,杀他干吗?】
我昂首挺胸:「杀正道,以证道,魔修共勉!」
【世界产生未知 bug,已发送错误报告。】
系统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说完这句后,它便久久没有出声。
于是,我试探着问:「要不,我再找一个?」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猛然袭来。
后颈传来阴冷的气息,像贴上了一块寒冰一般。
「你还想找谁?」熟悉的嗓音贴着耳畔阴恻恻炸开,「夫、人!」
7
鹤苍的魂体和生前无甚差别,也就皮肤苍白了点,脸色荫翳了点,眼神狠了点,温度低了点,煞气多了点……
不是,这化作厉鬼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才一个晚上就发酵而成了。
我殷切地握住鹤苍的双手:「求厉鬼速成方法,这对魔界将会是一个重大突破!」
不敢想,若是将此术上交魔尊,魔尊一高兴,直接提拔我为大护法,手里掌握万千魔兵,该有多威风。
鹤苍目光沉沉地盯着我,周身的煞气似海浪般翻涌:「你心里就只有魔界?」
我挠挠头:「毕竟我是魔修嘛。」
「是你将我捡回来,也是你说要对我负责,成亲时对天地许下的诺,只是你的随口玩笑吗?」鹤苍眼下的痣变得殷红,在苍白无血色的肌肤上格外惹眼。
他的魂体逐渐模糊,化作浓雾似的冰,将我裹得密不透风,耳边是他的声音:
「你又骗我。」
我老实巴交:「我以为成亲就是要说点好听的吉利话,总不能看你一个人说,我什么回应都不给吧。」
此话一出,温度骤降,我看见自己的头发结起了寒霜。
天边的朝阳已经升至半空,日头的暖意半分都透不进来。
真不愧是厉鬼。
「阿嚏!」
温度实在太冷,我打了个喷嚏。
鹤苍讽笑一声,围裹的煞气徐徐散去。
身体接触阳光,快速回暖。
我拿不准鹤苍是不是要复仇。
他的实力尚未可知,如果真打起来,我不确定自己的胜算有多少。
而且他身为正道人士,在我身边蛰伏一年,也不知有何目的,意欲何为。
万一正道是想从最不起眼的地方憋个大的,魔界没有防备,被大伤元气可怎么办?
而这个漏洞,是魔界侯山御林峰淇水峡第三支编队副队长当初一意孤行,没有听从友人劝告,将这伪装的正道人士带入魔界生活了整整一年之久!
失职!太失职了!
鹤苍背对着我,身长玉立,魂魄有些虚幻的透明。
我拿出通讯符,快速写下求援信息。
符咒起燃,鹤苍的声音同时响起:
「反正我在你心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立这块碑干什么?直接把我扔去喂魔兽不就好了?」
我含糊应道:「嗯嗯,下次一定。」
鹤苍声线冷冽:「写什么『爱夫之墓』,搞得好像你很喜欢我似的。」
「嗐!」我颇为无奈,「本来是挺喜欢的。」
鹤苍霍然转过身,红着眼眶质问:「既然喜欢,又为何要杀我?」
他眼中的受伤不似作假,我一愣,心口涌上奇异的酸涩。
「正邪不两立,玄天宗是正道宗门魁首,屠魔戮魔向来是最积极的。」我耸耸肩,「我是魔修,有责任守护魔界安危,必不能让你、让你们正道得逞。」
压抑的话一旦开了口,就有些不受控地想多说几句。
我注视着鹤苍的双眼,难得认真地同他讲道理:
「正道认为魔修滥杀无辜,可正道修士、凡人,不也有这种滥杀无辜之辈?」
「三百年前,一天才修士势要为爱屠尽天下苍生,明明是你们正道养大的,就因为他走火入魔,就把他归为我们魔修了,我们魔修哪有这么癫?」
「魔界已经与正道维持表面和平近一千年,正道想铲除魔族,魔族想消灭正道,可双方碍于各种利益和顾虑,并没有直接展开大战,在这一千年中,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正道中也会有祸乱鼠辈,刨去那些坏人,大部分都在好好生活,不希望大战,毕竟开战只是上位者的一句话,却要由家家户户的生命和鲜血开路。」
鹤苍讥嘲:「我知道你的辛苦,从不干涉魔界之事,可你连听都不愿听我解释。」
我给他机会:「你说。」
鹤苍:「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就这?」我深表不信。
「就这。」鹤苍语气阴沉。
我蹙起眉,对自己产生了一点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