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列里·列德涅夫《茶马古道沿线小镇》，图据四川博物院
封面新闻记者徐语杨
当四川博物院陈列展览部副主任周诗卉第一次看见《稻城亚丁》的油画时，她就决定：一定要为这个系列办一次专门的展览——84岁的俄罗斯画家瓦列里·列德涅夫一生到访中国42次，多次入川，为这片土地留下大量珍贵作品。
3月26日，已经多年不办个展的四川博物院为列德涅夫单独办展。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原本冲着俄式油画来的观众，很多为“蜀地印象”展区中30幅四川画作折服，有年轻的美术生一个月内多次打卡，试图在“他者”视角中，找出外国人对四川的不同理解，但这似乎很难：这个“老外”仿佛比四川人还懂四川！
瓦列里·列德涅夫享誉全球，在博物馆艺术领域大名鼎鼎。这样一位美术界的大腕，却屡屡为四川心动，留下众多佳作。
展出的仅是他绘画四川的一小部分，要细数这个系列有多少，他已然忘记。但他说《稻城亚丁》是自己最得意的：圣洁的仙乃日峰下，牧民们祥和宁静。
△瓦列里·列德涅夫《稻城亚丁》，图据四川博物院
这一幕和百年前美国探险家洛克的惊世之作极为相似，两人遥相呼应，百年时光的长卷展开的是一幅名叫四川的灵感地图。
一
四川的山河湖海何时开始为外国艺术提供素材，已难考证。但它以如此直观的视觉冲击，成为全球艺术家们的灵感之地，跨越大半个世纪。
1928年，美国探险家洛克走进川西一处高原，把拍到的照片刊载于《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这片神秘的土地终于被“点亮”，赞叹稻城亚丁“在整个世界里，还有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景色，等待着摄影者和探险家”。1933年，英国畅销书作家詹姆斯·希尔顿以它为灵感，写下了闻名世界的《消失的地平线》，创造了一个神秘的英文单词“香格里拉”，近百年来令人心驰神往。
这种向四川获取灵感的方式被传递下来：百年光阴匆忙来去，艺术家来到亚丁，在山间湖畔捡拾灵感，不断装扮着这里的神圣。而被洛克“点亮”的一小点，却沿着5998.5米的仙乃日峰往东倾泻而下，一路抵达海拔600米左右的成都平原，蔓延开来，直到看见这幅灵感地图的全貌——
四川，这个位于中国西南的省份，有着近7000米的最大东西“落差”，这不仅是地理上的高低差异，也成就了创作者笔下的艺术张力。
这样的艺术张力究竟是什么，列德涅夫很难描述，或许就是某个清晨，漫步在成都悠闲的街头，麻将声中有杜甫沉郁的低吟，路的尽头迎来苍山负雪。
列德涅夫显然并非个例，以下两件知名的作品，都是对四川这张灵感地图有力的注解。
早在十七世纪，有关“四川”的描述就随着德国巴洛克小说和传教士们流传到了欧洲：作为道教的发祥地之一，这里自古流传着各路神仙的故事。时至今日，四川学者们对神话的研究依然是全国民俗学的关注重点。
德国著名的戏剧家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博览群书，尤其热爱遥远的东方神秘世界，当他计划创作一个以中国历史为背景的故事时，有关四川的传说最先冒入他的脑海，于是世界经典戏剧《四川好人》得以问世：采用的正是“神仙下凡”的中国神话模式，背景则设置在了四川成都。
1943年首演后，《四川好人》在西方国家大获成功，也成为布莱希特最有名的代表作品。数十年后，美国学生白灵芝在戏剧课堂上偶然接触到了这部名作，引发了她对四川的好奇。2001年，她来到四川，得知《四川好人》已被改编成了川剧，白灵芝便一脚踏进了川剧的门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第一位能够参加川剧比赛的外国演员。
无独有偶，就在上个月，全球粉丝翘首以盼的《功夫熊猫4》终于上映，这部在全球席卷20亿票房的电影，来自一群好莱坞制片人与成都熊猫幼崽的相遇。
片中的主角熊猫阿宝为什么总是滚来滚去？2008年，导演团队来到熊猫基地，他们发现这里有很多可爱的熊猫幼崽，这是在除了四川的其他区域很难见到的。他们欣喜若狂，将这个特征赋予到了阿宝身上。
很难说他们是来成都工作还是旅行，除了熊猫基地外，他们还吃了麻婆豆腐和担担面，去了青城山。而这些，最后竟然都出现在了《功夫熊猫》的电影里。
△画家安东尼奥·威利画的大熊猫，图据网络
二
一幅为全球艺术家赋能的灵感地图究竟如何绘制？
神奇的造物者铺就好光阴的长卷，让万万年形成的丰富地理样貌成为底色，数千年厚重的历史为它添上笔墨，再余下一点留白，正是多元的文化包容形成的奇妙想象。
如今，“在成都遥望雪山”已成为年轻人心中对中国西部最向往的浪漫，大自然的造化如此神奇，不会“放过”每一个从四川经过的人。
瑞士艺术家安东尼奥·威利从15岁起就开始四处旅行，走过近80个国家，最后他选择在成都问道。旅居成都十多年，笔下的雪山平原、火锅串串汇聚成独特的人生经历：上午还在成都吃香喝辣，中午就能在川西高原看银装素裹。
古蜀历史悠远绵长，成都更是3000年城址未迁，2500年城名不改。天下文人皆入蜀，能在国外叫得上名号的大文豪有很多都与蜀地有关。
2011年，英国作曲家葛瑞斯·波尼洛来到四川，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这里的火锅让他的味觉流连忘返，成都的现代化也令他惊叹，但最让他着迷的，是能歌咏数千年的中国古典诗歌，一缕古韵入了他耳，当地人告诉他：这是四川的李白。
不久后，他以李白为题创作了音乐专辑《不朽的诗人》，第一次以音乐的形式向西方国家介绍了李白的传奇一生。
蜀文化不同于中原文明，有着别样的人文风貌。远古为我们留下了谜团重重的三星堆，如今也总有人问起：四川人的松弛感从何而来？“包容力”一词并非仅仅是谈到四川的标签，它的多元实打实地传承在这片土地上。
△亚美尼亚艺术家郭蒙正在给观众展示他绘画的三星堆青铜树，图据网络
时尚中心太古里在古刹大慈寺旁拔地而起，天府广场上，科技馆与太极图相对而立。玩着最潮的赛博朋克，谈着最古老的三星堆。正如四川大学的校训：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亚美尼亚艺术家郭蒙挚爱三星堆，他来四川五六次，次次都要去三星堆。他从青铜树获得灵感，创作了极有想象力的油画作品，试图用艺术还原当年制作这棵神树时的奇妙场景，作品还多次在成都和重庆进行展览。
如此，一幅在时间长度、历史厚度、文化广度上形成的灵感地图便形成了，静待全球艺术家展卷、采撷、沉醉。
三
然而，我们也必须提到，艺术的高度需要互相成全。《四川好人》为布莱希特带来了一生荣耀，四川也因布莱希特持续地让许多外国人知晓。洛克的照片让他名动全球，也让亚丁多年来游人不绝。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艺术的开端均来源于灵感，最好的灵感莫过于“陌生化”，如同《四川好人》的创作背景来自布莱希特对东方神秘的好奇，洛克的照片源于对罕至险境的探索。亚美尼亚艺术家郭蒙被问到为何要画三星堆时，他也坦诚地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如今，许许多多的国外艺术家正在因为“陌生化”不断到来四川，这里的自然和文化都与外国大相径庭，以四川为灵感进行创作的全球艺术家已不鲜见，但更多的布兰希特和洛克却罕见。
△亚丁“洛克小屋”，图据网络
诚然，灵感能提供动机，但情感才能提供价值。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在四川这张灵感地图已经给予了足够好奇心的当下，艺术家个人能与城市深度链接，不仅仅是旅游地、写生地。
在《四川好人》完成之前，布莱希特已经浸淫在东方的神秘故事中多年，洛克更是直接在四川和云南等地持续生活了近30年。郭蒙因好奇心来到三星堆，但你若进一步追问，会发现这个来自亚美尼亚的“老外”并不简单，从青铜器到古蜀文明，他都能有板有眼地说上几句。
没有灵感，无法开始；没有情感，无法深入。艺术的交流是必需的，但我们希望，交流并不局限于“观光团”式的走马观花，或者“写生”式的浅浅勾勒，而是需要真正对这片土地深入理解，才得以力透纸背。一座城与一个人互相成全，从灵感到情感，一点也不能少。
列德涅夫对四川的感情很深，他了解并理解这一片土地。《稻城亚丁》并非一张实景写生的作品，他是列德涅夫在想象中与亚丁的对话。周诗卉说，没有情感和真正对四川文化的理解，是万万做不到这一点的。
如今，这幅灵感地图已经被全世界看见，艺术家们如何把灵感转化为情感，或许是艺术作品获得恒久价值的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