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近代著名企业家,原五洲大药房总经理项松茂,首倡药房办药厂,创制名牌五洲固本肥皂,压倒洋皂,饮誉至今;抗日战争期间,他为营救被日寇捕去的职工,两次亲入虎穴,终于以身殉难,足为后世楷模。
从学徒到经理
项松茂名世澄,号谓川。1880年lO月生于浙江宁波东乡打网岙,父亲项锦三经营皮毛、山货买卖,后因亏损歇业,家道中落。
项松茂幼年在家乡读私塾,14岁辍学只身来到苏州正本皮毛行当学徒。由于他勤奋耐劳,深受店主器重,满师后留店当账房。他生活俭朴,但经常从微薄的收入中节支周济贫苦无告者。同伴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人生在世,不为大众、社会谋福利,有什么意义呢?
1900年,项松茂经舅父吴子琴介绍进上海中英药房当会计。这是一家新兴的大型西药房,直接从欧美日本等国进货,经营方式与旧式行号迥异。项松茂进店后扩大了视野,他如饥似渴地学习英文及化学、医药方面的书籍,手不释卷,连看戏听书消遣都婉言谢绝,烟酒也不沾口。由于他工作认真负责,深得经理信任,1904年被派往汉口筹设分店并任分店经理。在他的悉心经营下,分店业务蒸蒸日上,信誉卓著,跃为同业翘楚。1909年汉口商会成立,项松茂被选任商会董事,成为当地西药业领袖之一。
1911年初,上海中法药创办人黄楚九到汉口出差,与项松茂结识。双方都有志于提倡国产西药,黄视项为知己,口沪后逢人便赞扬项的才干。此时适值五洲药房经理辞职,店务衰落,黄楚九便与五渊药房另一合伙人夏粹芳商量,电邀项松茂来沪继任五洲药房经理。
以创制五洲固本皂成名
当时,五洲药房职工仅25人,制药场地也很狭小,且设备简陋,但店堂陈设豪华。项松茂接手后即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他将华丽设备、贵重家具尽行变卖,募作流动资金,并延聘钱庄帮办俞巨卿为副理,加强资金通融调剂,同时在繁华地带开设门市,使营业渐见起色。
五洲药房原来以经销来西药为主,本重利微,且为洋货推销,有违项松茂实业救国的抱负,因此他逐步将经营重心移向自制成药,专辟制药部,成立合药间,广罗药学技术人才专责调制药剂,并购备多种国外药物书刊和药典作参考。
当时市上各种补药甚为热销,五洲药房生产的补血药物“人造自来血”内含铁剂,对贫血缺氧等症确有疗效,且色泽鲜红,味甜可口,深受消费者欢迎。项松茂抓住这项重点产品广为宣传,但也实事求是地说明“自来血非万能药,伤风感冒恶寒发热者则不能服。药之治病,亦如人各有能有不能也。”顾客感到这种药品可靠可信,并非“滑头”补品,因而销量更增。项松茂又刊登治愈者来函,介绍该药种种特效,并随药附赠“辨真劵”,积满百张可换特制瑞士银壳手表一块;不满百张的也可选换其他赠品。对经销店和售货员则给予各种优惠,奖励销售。这样,“自来血”的销售额在十年间增长了三倍多,为五洲药房带来了大量利润。19l5年项松茂提议将五洲改为股份有限公司,他本人积极入股,同时大量吸收散股。项并被推选为董事兼总经理。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西药输华锐减,药价猛涨,五洲盈利日增,经济实力大为加强。此时原由德国人开设,后由国人张云江经营的固本肥皂厂,因连年亏损急于作价出售。项松茂闻讯亲往察看,见厂房坚固,设备齐全,旁边还有空地可附设制药车间,决意收买。但董事会许多人怕赔钱,下不了决心,项力陈己见:“设厂目的在于振兴实业,挽回利权。肥皂是卫生用品,与制药不无关系。况该厂设备理成,比自行购置价廉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药与皂兼制,更可获一举两得之利。”董事会终于一致通过。
项松茂盘进固本厂后,1921年将厂名改为五洲大药房附设五洲皂药厂,厂内分制皂、制药两部,积极准备创制新型五洲固本肥皂。此时洋货肥皂充斥市场,尤以祥茂皂销路最广。项松茂分析市场信息后认为,肥皂是日常必需品,国内市场极为广阔,但必须有超过洋皂又价廉物美的国产肥皂,始能夺回市场,挽回利权。为此他从提高固本皂的质量着手,重金聘请制皂专家,成立制皂研究小组,分析各种洋皂的成分和优劣。
他亲自到祥茂皂厂参观,察看内部机器设备及生产过程;又派制皂部主任傅怀深乔装工人进该厂当临时工,经过九个月轮流深入各车间劳动,尽获制皂各个环节技术上的奥秘,回厂后在本厂制皂老工人协助下,终于研制出质量高于祥茂等洋皂的五洲固本肥皂。它的除污力远胜祥茂皂,且经久耐用,不缩小裂,零售价每块仅比祥茂皂贵铜元二枚。固本皂一问世即受到消费者热烈欢迎,销路日广。
此时祥茂皂划归英商肥皂托拉斯利华公司在沪所设中国肥皂有限公司经营,他们提出,愿以高价收购固本厂,项松茂坚决拒绝。祥茂皂又低售价进行竞销,固本皂也不得不降价。1924年固本厂亏损达白银五千余两。项松茂为长远计,不惜血本,采取“以血养皂”方针,用“自来血”等药品的利润来弥补固本皂的亏损。正在此时,上海《化学世界》杂志发表了《国货肥皂与外货的优劣观》,将固本皂与祥茂皂的质量进行分析对比,固本皂声誉倍增。接着1925年“五卅”运动掀起反帝风暴,祥茂皂销路直线下降,固本皂终于战胜洋皂,占领市场,挽回了利权。是年五洲又盘进中华兴记香皂厂,增出各种香型和牌号的香皂数十种,扩大了经营范围。
与此同时,项松茂又扩展了制药部,增聘专家成立化验室,新出多种成药;又从中草药中提炼酊剂、浸膏,自制牛痘疫苗,以及醚精、柠檬酸等化学药用原料。另外,特约林德兴五金工场仿制德国蛇牌各种医疗器械及医院设备,开创我国医疗器械工业;买进德商耐尔生亚林制药厂制销亚林防疫臭药水;承盘宁波公济药棉绷带厂,改名“东吴”继续大量生产药棉等;收买南洋木塞厂并入制药部;投资开办造酸公司、大丰工业原料公司、南阳皂烛厂、新亚药厂、华国化学玻器厂、温州森利农林场等企业。在项松茂的悉心经营下,五洲及其众多的附属企业已形成了经济实力雄厚的皂、药工业产销联合企业集团,在国内首屈一指。
成功之道——精诚
项松茂经营企业成功之道,可以归结为两个字:“精诚”。这也是他为五洲药房和五洲皂药厂制订的店训。他自己以身作则,带头信守,对待事业全神贯注。他的寓所即在厂内,每天从早餐起就开始工作,经常一面用餐,一面听取汇报,然后召集主要骨干布置工作,并亲去各车间巡视检查,发现问题绝不轻易放过,尤其对于产品质量严加把关,从不放松。午刻赴总公司办公,使店厂工作贯通。子夜入寝前还要到全厂各处检查一遍,数十年如一日。他尊重人才,知人善任,赏罚严明。
凡调进人员,一律采取公开招聘办法,由他亲自口试,择优录取。对每一职工的工作情况和品行学识都十分留意,有功者奖,可以越级提拔,或派出国考察,或资助在国外研究深造;有过失者则必严加惩处,决不姑息徇情。他的胞弟项载伦多年随他一起工作,但后来染上了鸦片烟瘾,项松茂多次劝导仍不戒,他就明令公布将弟弟辞退。项松茂还订立了《职工待遇条例》,明确规定各项职工福利,注意协调劳资关系,对社会公益事业也十分热心。他自奉节俭而历年救济赈助各款约达20万元。
抗日爱国 卒以身殉
早在20年代项松茂即致力于提倡国货运动,发起组织中华国货维持会,又任上海机制国货工厂联合会常务委一员。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他参加上海救国会为委员,响应号召封存店内日货药品,对日实施经济绝交,并率先组织厂内职工编成抗日义勇军一营,自任营长,分发制服,每日工后军事操练一小时以作抗日御侮的准备。消息在报上刊登后,附近日侨时来窥视,深怀敌意。此时蒋介石对外不抵抗,继续对革命根据地进行围剿,项在生生美术公司印制的抗日月历上题词:“煮豆燃萁,内争可耻”,丰子恺配画,寓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爱国深情。9月23日五洲药房从总经理到工友,全体捐献一天工资,援助东北抗日义勇军。
1932年淞沪抗战爆发,当天晚上,日军伤兵卡车驶经五洲药房第二分店时,突然受到枪弹袭击。次日上午,日本海军陆战队和浪人十数名气势汹汹地包围第二分店并砸开店门闯入搜查,在三楼发现了义勇军制服和宣传抗日的传单,当即将11名留守店员押上卡车疾驰而去。被捕店员家属闻讯纷纷赶到总经理办公室要求营救。项松茂心急如焚,当即表示一定亲往营救。同事们劝他切勿冒此生命危险,项松茂严肃地说:“我是公司总经理,有关11位同事的生命,居高位者岂可贪生苟安!我不去救,如何对全公司负责!”毅然乘车独往。途经银行公会,一友人惊讶地说:“你是抗日救国会委员,这候候不避避风头?!”项答以:“我国人居高位者多贪生怕死,凡有危险的地方就叫别人向前,自己退后,我身为公司总经理岂能不入虎穴相救?”
项松茂抵达分店时,交通已封锁,日军在门前巡逻。项发现日军中有一个熟人——万国商团的日本商人小山,他便托小山探听和营救被捕店员,小山允诺,相约次日在原地会晤。当晚项在寓所召集同事,报告下午去二分店的经过,并安慰大家说:“你们切勿恐慌,明天厂内照常开工。”最后叮嘱制药部要多生产军用药品,以供前线抗日急需。
次日下午,项松茂偕职员朱灿如再往二分店,车至中途,街上已戒严,朱力劝项折回,项却推门下车,坚持进入戒严区。此时项已被日本便衣监视。行至二分店前未见小山,便衣尾随进店。项出示名片,要求保释被捕人员,由厂内派人来看守商店。日人佯作允可,项即嘱朱回店偕员同来,他自己独留店内等候。等朱带了人再次来店时,店门已紧闭,日军阻止入内,说你们店主去司令部了。朱等在外高呼,亦无回音,只得回总店报告。
次日《时报》以大字标题报导“项松茂失踪”消息。项的长子绳武急向各处探寻,均不得踪迹。1月31日项绳武与公共租界日籍警探同往领事馆交涉,日方答复:“你父提倡抵制日货,组织义勇军,是日本军部抓他的,领事馆无能为力。”2月1日项绳武又偕较有声望的日人桑野同往日军俱乐部探询,反受日军官严词质询,并被告知说:“你父亲是抗日会委员,店内又抄出军装,现他已被送到江湾司令部去了。”从此项松茂再无消息。
后来黄炎培在一篇纪念项松茂的文章中,揭露了项松茂遇害真相:
先生一到分店立刻给敌方掳去。问他是谁?他很慷慨地答我便是项松茂。敌人把他捆起来,送到蓬路日本人俱乐部,到第二天转江湾敌大营,敌酋亲子鞫讯,怒声问敢戴军服么,敢抗我们么?谁抗我们就杀谁!项先生从容答:杀便杀,中国人不爱中国爱什么?究竟哪个激动中国老百姓排斥日货呢?你们不怪自己倒怪我们。你自己清楚地想一下……滔滔地大声斥责。敌酋旁边一人大受感动,劝敌酋勿加害先生,甚至跪下来恳求,到底无效,先生亦到底不肯屈,凛然就义。十一个店员亦全被杀。这是31日早晨的事。(黄炎培:《一二八纪念日追念骂敌不屈以身殉国的项松茂先生》。刊于1947年l月25日《申报》。)
是年项松茂年仅52岁。
项绳武在清检亡父遗物时,发现其亲手所书对联一副:
平居宜寡欲养身,
临大节则达生委命;
治家须量入为出,
徇大义当芥视千金。
项氏遇难后章太炎题曰:“余素与松茂交,亦未识其弘毅如此也。”史量才题:“只赌以勤俭啬其生,而不意以义勇大其死。”浙江鄞县县志将其事迹载入人物志内。
1982年项松茂殉难五十周年,我国多位领导人题词缅怀,周谷城题曰:“音容虽杳,典型犹在;爱国精神,激励后代。”许德珩题曰:“制皂制药重科研,兴业兴华异众贾;抗敌救友尽忠诚,爱国殉身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