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听过,“中国最好的文物不在中国,而在大英博物馆”。
(请滑动查看晚清百态特展,展品均为他馆借展,摄影师@闫廷钰&吴越)▼
不止中国,埃及最好的文物,大多也不在埃及,而在大英博物馆。
事实上,希腊最好的文物也不在希腊,而在大英博物馆。
这里是收藏了全世界所有国家历史上所有文明、以800多万件馆藏数量排名世界第一的大英博物馆。
(请横屏观看大英博物馆藏品来源分布示意,对比故宫博物院,馆藏186万件,制图@松楠/星球研究所)▼
人们批判它的藏品都是殖民时期偷的、抢的、非法掠夺的。
那么,大英博物馆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它没有良知吗?
事实上,其暴力行径的背后,藏着一个丢失了初心的故事。
探索世界
当英国人第一次开始收藏,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已在无意间触发了一连串一发不可收拾的浪潮。而这一切的原点始于牙买加。
牙买加位于加勒比海,自15世纪末欧洲国家发现此处,他们竞相前来瓜分土地、开发种植园、贩卖黑奴,开启了臭名昭著的殖民时代。
其中,英国一个小小岛国,抢占了比自己本土大百倍以上的殖民地。
(请横屏观看北美洲殖民地示意,制图@松楠/星球研究所)▼
英国不断将本土生产的工业制品卖到殖民地,以发家致富。殖民地越大,等于市场越大,暴富的机率就越高。
于是人们从手缝针线织布升级为脚踩织布机织布,再升级为用蒸汽机让织布机自己织布。工业革命就此爆发。
而这场革命背后,还有一场思维方式的大转变。信奉基督教的英国人认为,人类可以通过理性来认识上帝的真理,由此开始观察大自然的规律,一场理性至上的启蒙运动席卷而来。
(知名英国科学家,制图@牛炖/星球研究所)▼
这里是18世纪的英国,你课本中出现过的各种历史大变革集中在此时爆发。
变革如大雨冲刷了过去的蒙昧,人们经启蒙后打开了新视野,发现身边平凡的事物突然变得新奇、有趣,好奇心逐渐被唤醒。
其中,一位名叫汉斯·斯隆(SirHansSloane)的医生随殖民的船队远赴牙买加,他在这里发现了在英国未见过的草木、昆虫,受好奇心驱使将它们收集起来,制成标本带回英国。
除了搜集标本,斯隆还有不少来自印度的玩物。殖民运动让英国人看见新的地理空间,他们不仅到北美,还往更远的印度、东南亚寻求新机遇。斯隆的患者中有不少往返印度的商人、驻外使臣,带回了各种新奇小物件。
长此以往,斯隆在伦敦的别墅堆满了蝴蝶、珊瑚、动物头角及各地的珍稀玩物,变成一座琳琅满目的珍奇阁。
这就是英国人收藏的开始,而浪潮也刚刚兴起。
若说是好奇心启发了斯隆捡起一颗果实、一片树叶,理性思维则驱使斯隆着手研究。他雇用一群语言学、自然科学的助手,对藏品进行分类、编目,编成一部鲜活的百科全书。(斯隆爵士收藏的自然科学手稿,晚年编写了《牙买加博物志》。)
不少好奇的人群听闻斯隆的收藏,纷纷前来参观。于是斯隆在晚年订立遗嘱,将7万多件藏品全数献予国家,要求国家将藏品通盘保留,不得破坏、丢弃,不能做一分一毫之缩减,并且必须对公众开放。
努力满足好奇求知之欲,增进所有人的学识与新知。
——《1751年斯隆遗嘱附件》
(当时社会已有收藏、参观之风气,英国第一座公共博物馆阿什莫林博物馆应运而生,图片来源@wikimediacommons)▼
1753年,斯隆逝世,议会通过《1753年大不列颠博物馆法》,遵照斯隆条款,收纳他所有藏品,与另外两家贵族的藏书室合并,成立大英博物馆。
其命名承载了当时生机勃勃的政治愿景——英格兰与苏格兰两国合一,成为大不列颠王国,命名“大不列颠博物馆”(BritishMuseum),坐落在首都伦敦,昭示着这座新兴王国的澎湃气象。
斯隆的标本与上万册的图书摆在一起,这就是大英博物馆最初的样貌。
那时残暴的文物劫掠狂潮还未发生,它以展示图书、标本、钱币徽章为主,如同一座阅览室,鼓励人们一边阅读、一边观察物件,激发自己的好奇心,去发现“文”与“物”之间的联结。
好奇心正是大英博物馆最质朴的初心,英国理性、实证的精神因其出现而有了承载实体。
18世纪末,工业带来的富强让远洋探索成为了可能,英国航海家在王国扩张蓝图下,相继抵达北极、澳大利亚,“海洋”推开了缤纷异样的新世界。
于是,《鲁滨逊漂流记》的主角一生志在遨游四海,《格列佛游记》船长不时打开航海地图,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荒岛,背景不再是虚幻,雪莱的《西风颂》歌颂着推动帆船前行的西风。
海洋成了一个时代的精神符号,那个时代,海洋就是未来。
(英国为开拓西北航道,抵达北极,图为北极圈内岛屿,摄影师@苏铁)▼
1771年,一支探索南太平洋的船队归来,带回的珍稀奇物归入大英博物馆,其藏品从人们已知的地理范围跳向更广阔的未知世界。
若知识是一片海洋,大英博物馆就是一艘小船,载着人们驶向未知的未来。
那时人们心中的期许简单而质朴:世界还很大,我们要去看看。
收藏世界
19世纪,如果你的国家没有博物馆,那你的国家可能会被砸碎搬进别国的博物馆。这是一条来自埃及的血泪教训。
数个世纪以前,欧洲人打破宗教的束缚,往更古老的希腊、罗马时代追溯文明的根源,是为历史上著名的文艺复兴。
欧洲社会兴起一股收藏的风气,一众以私藏为主的博物馆相继出现,但这对埃及却是种危机。
此时埃及隶属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是一个帝国并立的时代,奥斯曼盘踞地中海东岸,黑海以北是沙俄的天下,法国凭拿破仑一己之力称霸西欧。英国相对狭小,却以数百艘战舰在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编织出一张隐形的交通网。拿破仑不断对外扩张,欧亚局势一触即发。
(拿破仑帝国时期欧亚势力分布,制图@松楠/星球研究所)▼
埃及东部的红海是沟通地中海与印度洋的“捷径”。拿破仑为阻断英国的交通网出征埃及,英法随即在埃及开战。
大英博物馆最初以接受藏品捐赠为主。1799年,英国海军在埃及沿海击溃法国,后者驻军期间搜刮的古埃及文物,全数作为战利品归属英国。大英博物馆就此打开一个新的藏品渠道:赢,即作为战胜国,收归战败者的财产。
奥斯曼眼看英法在自己的领地大打出手,它既没有收藏的风气,对古老文明也没有兴趣,索性开放埃及以息事宁人,任由欧洲学者、大使、小偷、投机商人将古埃及的木乃伊、建筑、雕像拿走。
欧洲的博物馆已经做好了搬运整个坟墓的准备。
——《劫掠尼罗河》
收藏之风转变为劫掠文物的狂潮,席卷到地中海。英国人埃尔金(这位埃尔金爵士正是下令火烧圆明园的埃尔金爵士的父亲)在奥斯曼的默许下来到希腊,将古希腊建筑的代表作帕特农神殿,敲开、炸开、割开,装入200个箱子运回英国。
听闻帕特农浮雕抵达英国,其他国家的皇室、博物馆主管明白其艺术价值,纷纷前来出价购买。
英国之前从未为藏品掏过一分钱,在热火朝天的竞价下,英国先发制人,以3.5万英镑的最高价买下。
大英博物馆再新增一个藏品渠道:买。向富裕的大收藏家收购,或请贵族捐赠再回以谢礼。(受文艺复兴风潮影响,此时购买的多是古希腊罗马文物)
奥斯曼开放埃及,如同引狼入室,英国趁势渗入其军事势力,资助由外交官、地理学家组成的科考队,进入奥斯曼封闭已久的中东腹地。
世界上最早的文明——两河文明,首次以科学的视野被发现,考古学的意识在这种暗流涌动的局势下萌芽。
大英博物馆又增加一个藏品渠道:发掘,即收纳由科考队擅自在他国发掘的文物。
(大英博物馆亚述展厅,此时大量亚述文物入馆,摄影师@陈阳)▼
英国一边蚕食奥斯曼,一边自黑海向北制约沙俄扩张。沙俄将战力集中在欧洲,英国却早早将目光望向广袤的欧亚大陆。它以印度为据点,英国军队一边扩张,英国学者一边探索。他们翻越帕米尔高原,抵达喀什;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遇见敦煌。
此时各国对文物的主权意识尚未萌芽,英国早早意识到文物的价值,连哄带骗地将其从当地人手中买下。
19世纪上半叶,英国步步领先,以灵活的海上交通网将各国的势力封堵在陆上。科考队穿梭在猛兽出没的非洲丛林,翻越世界最高的喜马拉雅山脉,征服极地寒冰,一步步打开人类未知的大陆腹地。
无论他们深入何方,只要抵达沿海,就能经由在世界五大洋游荡的英国海军保驾护航,安全回国。那个时代,掌控了海洋就拥有了世界。
大英博物馆的藏品在此时暴增,其规模是如此庞杂:
若以时间为纵轴,人类文明从起源至当下,两河—埃及—希腊—罗马—中世纪—文艺复兴,跨越千年的风起云涌徐徐铺开;
(千古岁月,千人千面,制图@牛炖/星球研究所)▼
若以空间为横轴,世界再无东、西文明之别,美洲—欧洲—非洲—亚洲—大洋洲,地球上不同人群的多彩创造一览无遗。
(绿松石文物合集,制图@牛炖/星球研究所)▼
人们对藏品进行分类、编目,博物馆的管理体系逐渐发展起来。
那时文物还未成为文物,每一件藏品像是未雕琢的美玉,等待考古学赋予其更丰富的内涵。
它们被归纳在希腊罗马古物、钱币徽章、东方古物三大部门,各个藏品是如此新奇、又朦胧,不断由点延伸出线,与其他藏品产生意想不到的联结,编织成一张浩瀚的“互联网”。
(罗马雕塑凝望亚述石雕,摄影师@孙业林)▼
趁世界各国对考古学、文物主权还处在朦胧、无意识的状态,大英博物馆就此依托英国的军事实力,一步步“收藏”了世界。当英国的船坚炮利勾勒出日不落帝国的轮廓,大英博物馆随之进入巅峰。
玩转世界
19世纪中叶,无论你身在何方,只要看见海,就能感受英帝国的存在。
它的军事自海洋渗透世界各地,英国海军灵活地穿梭在世界各个海峡、海港,一旦发现各国燃起战火,立马化身“海上警察”强行扑灭。
(受英军掌控的欧亚大陆的咽喉——博斯普鲁斯海峡,图片来源@wikimediacommons)▼
它的贸易自海洋遍及世界各地,英帝国打着“自由贸易”的旗号,以炮舰击破欧洲的关税堡垒、炸开清王朝治下的中国,倾销“英国制造”的商品,将世界强行打造成英帝国的贸易市场。
(晚清百态特展的《南京条约》正本,英国通过向中国走私鸦片牟取暴利,1840年清政府禁毒销烟,英国以维护贸易自由为借口向中国开战,摄影师@闫廷钰)▼
它的文明自海洋影响世界各地,英帝国自诩为拯救者,以“散播文明的种子”为使命,派出传教士、医生、教师前往偏远之地建设教堂、学校、医院,以大不列颠文明为准绳强行“改造”世界。
将懒惰、低级的人改造成社会的道德积极分子。
——詹姆士·斯图亚特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日不落帝国。它以无形的触手渗透世界各地,每一天太阳升起,时间的齿轮从英国开始转动,阳光照耀本初子午线以东,走遍世界的英国商人、传教士开启了一天的生活;夕阳西下,英国海军驻守在暗夜之中,英帝国就此以压倒性的军事权威,傲慢地将世界玩转于股掌之中。
(请横屏观看日不落帝国版图变化示意,制图@松楠/星球研究所)▼
大英博物馆亦借由帝国的触手扩充馆藏,曾经欧洲局势剑拔弩张,如今各国受英帝国军事势力所压制,英帝国将目光转向西欧,派出学者探索英国文明的根源,大量的西欧藏品在此时纳入馆藏。
(西欧文物合集,制图@牛炖/星球研究所)▼
世界各国的市场被强行打开,大量本土的文物开始流向海外。在市场中,“文物”与“商品”没有意义之别,只有价格之别。
于是无论是火烧圆明园的战利品、他国考古队擅自发掘的文物,或清朝遗臣倒卖给拍卖行的皇家珍藏,以贸易之名从各地流入欧美市场,人人唾手可得。大英博物馆在此时收购了大量东方文物。欧洲社会掀起一股“东方热”,热衷收购来自东方的茶叶、版画、瓷器。
英帝国的势力越来越稳固,大英博物馆的收藏之路也变得越来越轻松。19世纪中旬,世界如同英国人的游乐场,大量国民不再拘守本土,而是移居海外。他们投资航运业、保险业,建设炼油厂、铁路等,在当地发展经济,发家致富,人们开始收藏当地的小物件,各类新奇的藏品纳入馆藏。
世界各地的藏品汇聚到大英博物馆,人们开始发现印度佛像与希腊雕像是如此相似,中国的造纸术居然与撒马尔罕相同。数千年来世界各地文明的传播、融合与交错,如一幅恢弘的图景轰然登场。
大英博物馆由此打开了更宏大的视角:原来文明本是无国界,超越时间、空间的,那么博物馆也应打破国界,以完整地“保护”世界文明。
19世纪下半叶,英帝国视“保护世界文明”为己任,一边通过军事侵略,劫掠藏品;一边通过自由贸易,收购藏品。
藏品越来越多,大英博物馆也修建新馆扩大收藏空间,1857年,新馆正式落成。
其正面模仿希腊建筑由44根廊柱组成,即我们现在所见的入口处。
东西设有两馆专门摆放大型藏品,中心为宽敞的圆顶阅览厅,进入厅内,抬头如同仰望穹苍。
这里是帝国的心脏,英帝国自上而下出资添购藏品、维护管理,对公众免费开放。国民亦热烈响应,不单入馆参观,还积极捐献自己的收藏。双向的投入令大英博物馆的藏品迅速扩张,数量之多,不得不分设新馆,哺育了国家美术馆、国家图书馆、地质学博物馆等一众直系后代。
(英国国家美术馆,各馆设立时间不一,国家美术馆为最早的一座,摄影师@姚璐)▼
建馆之初,斯隆的自然标本也被挪走,另设为自然博物馆。
然而,斯隆的藏品离了馆,就像初心被挪走了一样,从启蒙时代到帝国霸权,英国从一头懵懂的幼狮长成傲视天下的雄狮,却忘了这世界不止有它一个捕食者。
19世纪末,世界第一台发电机在德国出现,第一桶炸药在瑞典试爆,第一架飞机在美国起飞。一众工业后起之秀纷纷追上,这些工业国家为了保护本土初生的产业,重新关上被英帝国敲开的关税堡垒。
新兴的工业列强为抢夺市场及原料,竞相瓜分非洲、亚洲,英帝国为保有势力卷入厮杀,矛盾进入白热化,升级为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帝国以霸权维持的和平假象就此破灭,暴力的真面目亦被揭穿。
大英博物馆作为帝国的心脏,在战时收纳了大量血腥的战利品,并在战后修复文物、重新开馆,维持着帝国的威仪。然而英帝国的势力在战火的消耗下逐渐式微,实力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1939年,二战开打,大英博物馆的圆顶阅览厅遭轰炸而坍塌,大雅高堂,化作荒原。
历经战火肆虐,有人开始反思帝国的殖民之恶,有人还对重建帝国怀抱期望。大英博物馆所象征的威仪逐渐与帝国的现实困境出现落差。随着战后日不落帝国解体,大英博物馆,将去往何方?
漂泊世界
21世纪,全世界约有超过9万座博物馆,大英博物馆成立之早、名声之响、馆藏之多,坐稳了始祖级元老的宝座。然而二战后,元老的体面却越来越难以维持。
经营一座元老级博物馆需要资金。英国在二战后负债数十亿美金,难以恢复战前大英博物馆的开销水平。
(大英博物馆入口处,摄影师@颜描锦)▼
经营一座元老级博物馆还需要空间。大英博物馆地处伦敦的黄金地段,为议会厅、大本钟、伦敦塔桥等一众政治、经济、文化地标所包围,想在此扩建新馆已不再现实。
如今英国共有1800座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大英博物馆与其中数十座共同依赖政府的拨款。经费僧多粥少,他们需要另外寻求企业赞助,举办展览提升竞争力,并大量宣传,吸引游客。大英博物馆作为元老,依旧需要与众多后起之秀竞争。
对外需要竞争,对内,大英博物馆还有庞杂的管理问题。
贵为昔日帝国的心脏,许多国民将它视为一个永恒的“藏品之家”,他们不断捐赠自己的藏品,有的捐赠图书、油画,有的捐赠香烟卡、打火石、纪念信物。这些贵重的、平凡的、不起眼的藏品,共同组成800万件藏品的一部分。但并非所有藏品都适合展示。
大英博物馆无法拒绝他人的捐赠。囿于建馆以来不断修订的《1963年大不列颠博物馆法》,其中斯隆的条规:通盘保留,不得分割,亦不能随意丢弃,就此陷入无节制扩张的两难。
海量的藏品填满了大英博物馆这艘大船,它沉甸甸地漂泊在海面上,进退两难。
始料不及的是,风向开始改变。
1954年,世界在历经纳粹的洗劫后,逐渐萌发文物保护意识。多国共同签署《海牙公约》,视战争期间强行将文物带离所在地为非法掠夺。
(晚清百态特展的圆明园雕塑,摄影师@动脉影)▼
进入21世纪,世界各地相继脱离殖民统治,建立民族国家。随着国家主权意识的觉醒,各国纷纷开始追溯自身文明的根源,反思、批判过往殖民的暴行,强调文物应归属所在国,要求昔日的殖民者归还文物。
大风吹,浪花起,反殖民浪潮轰轰烈烈在全世界兴起,曾经“平等”的假象被揭穿,殖民的罪行也被摆在判桌前。
大英博物馆在其中难以调头,若它顺应浪潮,归还文物,相当于否定自身过去的建树。
于是它一边以斯隆的条规:“通盘保留,不得分割”作为挡箭牌,一边将斯隆的雕像挪到殖民历史的展厅以示反思。
(斯隆雕像,摄影师@孙业林)▼
那么,除了反思,大英博物馆是否付出了行动?
2004年大英博物馆发布《遗骸法案》,将为考古所用的人类遗骸归还其亲属,这是大英博物馆首次归还文物。
接着2009年,英国议会通过《大屠杀文物归还法》,归还部分纳粹大屠杀时期获得的文物。
然而,大英博物馆并没有归还帝国时期获得的文物。即便对于世界各国而言,那是以贸易为名的非法收购,在它看来,那是商品,而非他国的文物。
(请横屏观看大维德瓷器厅,由大维德基金会长期租借给大英博物馆,摄影师@孙业林)▼
大英博物馆也没有归还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以及侵略印度、缅甸、马来亚、南非、新西兰、加拿大获得的文物。即便对于世界各国而言,那是非法劫掠,在它看来,那是战利品,而非他国的文物。
大英博物馆当然没有归还19世纪科考队获得的文物。即便对于世界各国而言,那是趁现代考古学意识、文物主权意识尚未发展起来以前毫不尊重国家主权的非法盗掘。在它看来,那是英国优越的考察成果,而非他国的文物。
它的荣耀是他人的灾难,它的建树对于他人是破坏,对立的矛盾令大英博物馆失去了方向。
时代在向前走,大英博物馆在往回望,当反殖民呼声如朝阳将往昔的黑暗照亮,面向太阳,它身后拉长的阴影是那段已经落幕的帝国时代、已经落幕的战争时代、已经落幕的扩张时代。
(请横屏观看大英博物馆正门山墙,浮雕从动物形象过渡到神明形象,象征着人类从无知到文明,图片来源@wikimediacommons)▼
阴影的尽头,是落幕已久的启蒙时代。
两百多年前,在帝国侵略战争爆发以前,在文物劫掠狂潮掀起以前,斯隆在牙买加第一次受好奇心驱使,捡起了第一颗果实,摘下了第一片树叶,制作了第一个自然标本。
这些最质朴的初心,早都不在了。
注:
[1]本文制图的文物信息均来自大英博物馆官网。
[2]文中的《海牙公约》为简称,指的是1954年多国在海牙签署的《关于发生武装冲突时保护文化财产的公约》,及《议定书》和《实施条例》共三份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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