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简王五年(前581年)年初开始,以晋景公派大夫籴茷前往楚国出访、回报楚太宰子商(公子辰)上一年出使晋国的外交礼仪为标志,到周简王七年(前579年)夏,在宋国执政正卿华元的奔走调停之下,晋楚两国派出高规格的代表(晋国是上军将士燮,楚国是大夫公子罢和许偃)前往宋都商丘,在商丘西门外举行了正式的‘弭兵之会’(也即‘西门之会’)为结束,晋、楚两个诸侯霸主之间终于得以暂时休战。
而晋、楚两国的‘弭兵之会’,从晋景公和楚共王达成意向、准备召开会盟,到士燮和公子罢在宋都商丘正式举鼎会盟,这中间却拖拖拉拉地耽搁了一年多的时间呢?这是因为——就在这期间的周简王六年(前580年),晋厉公决定暂时和秦国也主动进行议和,以避免自己刚刚继位就耗费大量的、不必要的国力和军力上的损耗,让晋国先休整、恢复一下元气(以后再和楚、秦两大强敌继续争斗)。
所以,就在周简王六年(前580年)年初,晋厉公特意遣使赶赴秦国,向秦国国君秦桓公发出了‘休兵、会盟’的请求,并‘热情地’请秦桓公到两国边境上的令狐(山西临猗、此时属于晋国)会面,以便举行盟会。
秦桓公却信不过晋厉公的人品(连续几代的晋侯,都是狡诈多变性格,秦国为此也大吃苦头),认为如果自己贸然进入了晋国境内的话,难保不会重蹈之前郑成公、鲁成公被晋国扣押软禁的覆辙;因此,秦桓公决定不去令狐和晋厉公会面盟誓,而是指派秦国大夫史颗渡河,代替自己到令狐去拜见晋厉公,然后与晋厉公歃血会盟。
见秦桓公死活不肯过河,晋厉公在无奈之下只得与秦国使者史颗在河东进行歃血,完成了盟誓;随后,晋厉公派晋大夫郤犫过河,代表自己前往秦国王城(陕西大荔),和在此地等候观望的秦桓公歃血结盟。
可就在秦晋‘令狐、王城之盟’达成后不久,秦桓公就背弃了和晋国的盟约,偷偷地与晋国北部的白狄部落私下进行联络,约定好时机、准备联合偷袭晋国;可秦、狄两家谋事不机密,他们暗中联络、意图偷袭晋国的小动作,很快就被晋厉公所知道。
当时,晋厉公正在严密关注着即将召开的‘晋、楚弭兵之会’,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对付秦国,于是晋厉公便暂时将秦桓公的背盟之举给放到了一边,准备先完成与楚国的‘弭兵之会’,稳定了南方的局势后再和秦国算一算总账。
到周简王七年(前579年)秋,晋、楚‘弭兵之会’已经在先期顺利完成,而受秦桓公唆使的狄人也按照事先约定偷袭了晋国,且一击得手;但狄人的对晋作战先胜后败,被反击的晋军在交刚(山西临汾隰县)打得大败,只得狼狈地逃出了晋国国境。
虽然秦国在背后搞小动作,但晋厉公目前要还是借助‘弭兵之会’来稳定楚国,搞好南方的战略稳定局面;因此晋厉公没有立即发起伐秦之役,而是在周简王七年(前579年)冬,派新军佐郤至前往楚国拜见楚共王,重申晋、楚之间的友好盟约。
对郤至的来访,楚共王高度重视,不但亲自出面接见他,还特地安排了‘大享礼’来招待他,楚司马子反则担任宴会享礼的‘相礼’,也就是宴会的主持人,一同参与会见。
但郤至在应邀前来赴宴时,因为宴会上演奏乐曲之事,探知了楚国君臣根本不重视与晋国的‘弭兵盟约’,以及对《周礼》礼仪的遵守,依旧准备随时与晋国开战;因此郤至回国之后,将在楚国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应对话语,都一五一十地奏报给了晋厉公,让晋厉公明白和楚国的‘弭兵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晋、楚两国将来迟早要在战场上再次相见。
虽然郤至已经探明了楚国方面的态度,但晋厉公此刻已经想要腾出手来对付蠢蠢欲动的秦国了,所以并没有立即和楚国翻脸;甚至在这一年(即周简王七年、前579年))的冬天,楚国使者公子罢使晋、以回报郤至对楚国的聘问时,晋厉公还在赤棘亲自接见了公子罢,并与其结盟,重申了晋、楚之间的盟约。
完成了和楚国的弭兵盟约、稳定了南方的‘暂时和平’局面后,周简王八年(前578年)初,晋厉公开始筹备对秦国的讨伐作战,预备对这个老仇敌进行一次最严厉的打击。
为了师出有名,晋厉公在当年的三月召集了诸多盟友——齐、鲁、宋、卫、郑、曹、邾、滕等八国的国君,一同前往雒邑王都去朝拜周天子;晋厉公还亲自出马,向天子周简王陈述了秦国无礼背盟、联合戎狄偷袭晋国等诸多不义事,请天子为晋国“主持公道”,派兵惩罚叛盟、不敬王室的秦国。
周天子此时的日常生活起居所需,都要依靠诸侯们的不定期朝贡(或者说施舍)才能勉强维持,‘天下共主’的排场全都掌握在以晋厉公为首的‘亲周诸侯’手中(至于楚国就不要提了,不来探听鼎的轻重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亲自出手教训反叛诸侯的军事实力。
因此,对于晋厉公奏报‘主持公道’的请求,周简王毫不犹豫、痛痛快快地同意了,不但亲下王诏斥责秦国,还十分体贴地“委托”晋厉公代替自己“讨伐不臣”。另外,周简王还派王室卿士刘康公、成肃公为统帅,率领“王师”(估计也就千把人)出征,随以晋军为首的诸侯联军一起参与伐秦。
而周天子如此识相的主动表态,让晋厉公的出兵伐秦行动有了更加充分、更加名正言顺的理由,在宗法道义上无懈可击;但为了更好地掌握战前的‘舆论、外交’至高优势,晋厉公又设计了一个更厉害的计谋。
周简王八年(前578年)四月初五,奉晋厉公之命,晋国行人、使者吕相顺利抵达了秦都雍城(陕西凤翔);而在秦国公宫的大殿之上,当着秦桓公和秦国诸卿士大夫们的面,吕相将由自己精心撰写、并由晋厉公审核批准的“与秦绝交书”给全文朗诵了出来(绝交书一共有八百多字,要毫无停顿、错误的朗读出来,吕相确实用心了)。
吕相的‘与秦绝交书’这篇外交辞令,可以用‘避重就轻、颠倒黑白’来解释,其真实目的,就是要掩盖晋、秦两国之间由姻亲到世仇的原因,而将所有的过错和罪责都推到秦国的身上,以防止秦国在战前就占据道义和信义的制高点,造成晋国的被动,并为不久后的晋国联军‘伐秦之役’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在吕相念完‘绝秦书’后,端坐在大殿之上的秦桓公面无表情,勉强控制住了心中的万丈怒火,随即直接下令让殿中甲士把这个无耻的晋国行人给从大殿中叉出去,立即赶出雍城、不准在秦国境内逗留,踢回晋国了事。
为了维护秦国的尊严和利益,秦桓公在晋国已经发布了绝交书后,也公开宣布和晋国断绝盟约,然后马上准备开战前的军械、粮秣、物资,准备与即将前来伐秦的晋国联军进行武力对抗。
周简王八年(前578年)四月,布置好战前一切准备的晋厉公亲自领军出征,率晋国联军——晋、齐、宋、卫、鲁、郑、曹、邾、腾等九国军队,并奉王室卿士刘康公、成肃公所率的不到两千人的“王师”一起出征,讨伐“破坏盟约、拒不接受天子王令”的秦国。而包括打酱油的‘王师’在内,晋国联军的人数居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十二万人之多。
四月底,晋厉公率十二万人的联军浩浩荡荡地渡过了大河(黄河),一直深入到秦国境内的麻隧(陕西泾阳),然后驻军在泾水东岸。得知晋国联军已经开到秦国境内的消息后,秦桓公不甘示弱,率五万秦军从秦都雍城(陕西凤翔)出发,也抵达了麻隧的泾河西岸,两军隔着窄窄的泾河展开了对峙。
五月初四,在经过了事先的周密布置、备战后,晋国联军在晋厉公的率领下拔营渡河,向河西的秦军发起了进攻,秦桓公则率领秦军节节阻击、拼死抵挡着联军的攻击。
秦军在兵力上有着明显的劣势,而且晋军训练有素、久经战阵,在进行了短暂而激烈的抵抗后,秦军不敌联军的猛攻,最终败下阵来;此战,秦军大将成差及不更(爵名)女父都被联军所俘获,伤亡也接近了三万人,秦桓公败阵后率残军狼狈地从麻隧撤退,放弃了与联军的接触。
击败秦军后,晋厉公还不肯罢休,再率联军跟在秦军身后紧追不舍,一直追击到秦国的侯丽(今陕西礼泉)附近才停止了军事行动;而秦军也被联军一路狂追,赶回了国都雍城,秦桓公收缩兵力保卫雍城,不敢轻易出战。
伐秦大获全胜后,晋厉公得意洋洋地宣布收兵,率领诸侯联军返回了河东(大河以东、不是泾河以东),秦国的河西之地就此被晋国所占领,此后数百年,秦国都没能成功地从晋国(已经三晋)手中重新将河西之地给拿回来。
有关此战的经过,在我之前的文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麻隧之战背后的故事》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这里就不再重复;需要了解此战前因后果的读者,可以直接去查阅前篇文章;谢谢。
此战结束之后,晋厉公凭借着连续击败齐、秦、狄三方的赫赫武功,成功地压制住了楚国的扩张势头,晋国的国势也大涨,诸侯国对晋国一致敬畏、臣服,到晋都新田朝见晋厉公的诸侯国君车驾络绎不绝;晋国也由此重新成为(当之无愧的)诸侯霸主。
在晋厉公召集诸侯盟友们一起出兵伐秦之时,身为晋国新盟友(新小弟)的郑国,自然也收到了召集令;为了表示对晋国的忠心,郑国国君郑成公更是亲自率军参与了晋国联军的这次伐秦之役;可就在郑成公领兵出外作战的这段时间,郑国又一次发生了内讧动乱。
周简王八年(前578年)夏,就在郑成公率军出兵秦国、出外征战之时,之前在执政时擅自更立国君、然后又被国内的‘穆族’发动政变赶出了国外、流亡在许国訾地(此地原是郑国大夫公孙申的封地;公孙申作乱被杀后,訾地无主,因此被许国接收,然后又转给了到许国避难的郑国前任执政公子班)的郑国叛臣公子班,趁着国君在外、新郑无主的机会,突然于当年六月十五半夜,率子弟党羽从訾地偷偷潜回了新郑,并向留守新郑的执政卿士公子騑(即子驷、郑国七穆之一)提出‘请求’——允许自己进入郑国宗庙去祭祀祖宗(公子班就是想以此来试探郑人对自己返回新郑的反应和是否接受的态度)。
但公子騑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公子班的‘祭祖’请求,还扬言要发兵驱逐公子班;恼羞成怒之下,公子班便率私兵攻击了新郑城内的‘穆族’(即郑穆公的后裔子孙,公子班不是郑国穆族成员)私宅,还杀了七穆成员之中的二人——公子舒(子印)、公子挥(子羽);随后,公子班驻军于新郑的市集之上,准备观望局势、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六月十七,留守新郑的子驷集中了新郑城内的其他穆族的私兵(以及大部分不肯归附公子班的郑国国人),率领他们一起到郑国祖庙中去盟誓,约定共同出兵,讨伐叛逆宗庙社稷的公子班。
然后,子驷在祖庙中郑重地烧了盟书,以此向昊天发誓,消灭叛臣;随即,子驷率军杀向市集,一举击败了公子班带来的私兵,当场诛杀了公子班及其弟公子駹并其子侄辈公孙叔、公孙知;这次由流亡公室成员所发起的郑国内讧叛乱,就此被子驷所平定。
公子班作乱被平定后不久,郑成公就率军从伐秦前线返回了郑国;而得知自己不在时,公子班居然又从许国跑回来做乱,还几乎成功的消息后,郑成公勃然大怒,将造成这场内讧的罪魁和祸因都扣到了收留公子班、截取訾地的许国头上。
郑成公认为——公子班之所以能够聚集私兵回国做乱,还不都是隔壁的世仇许国所收留和纵容的,另外许国还赞助了訾地给公子班做反叛基地呢;虽然之前公孙申的封地就是訾地,但许国接纳了公子班,又顺带接受了是公子班死党的公孙申的封地訾地,那说訾地现在是许国的,一点都没错——郑成公气鼓鼓地大喊!
周简王九年(前577年)八月,为了惩罚许国收留并支持公子班回国作乱,还私自接收郑国叛臣公孙申的封邑,造成郑国国土上的损失,郑成公不顾霸主们(晋、楚)在此之前曾有‘弭兵盟约’的约定,派郑国执政公子喜(子罕)率军强行伐许,以泄私愤。
而郑成公伐许,还有着另外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理由——晋、楚两国此前已经签订了‘弭兵之盟’,而许国算是晋国的盟友(许国对晋楚两国都一视同仁、没有刻意厚此薄彼,这就比郑国强了),却没有派兵参加晋国联军的这一次伐秦之役(即麻隧之战),这就是许国不尊重晋、楚两大霸主;郑国身为晋国的盟友,当然要为盟主抱不平,因此特地前去讨伐许国,以为对许国‘不敬盟主、收留叛臣’的惩罚(好借口!)
有关郑、许之战的具体过程、以及因此而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又是怎样的呢?下一篇文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