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安史之乱后,唐朝已被逼入“府库耗竭”“禁军微弱”的窘境,但经过第五琦、刘晏、杨炎等理财大师的努力,到唐德宗即位之初的建中元年(780),国库税收已达1305万贯斛。除正常岁入外,每年还有高达700万贯斛的盐利税收。
相比其父唐代宗在位初年,国库收入增长了数倍。
这些钱,足以让唐德宗的腰杆变硬——他毫无顾忌地开始了“削藩”战争。
他要大干一场。但历史却让这句话变成了被动句。
▲唐德宗画像。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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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后,唐朝为求苟安,“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将”,导致安史叛将借协助朝廷平叛之功,拥兵自重,割据一方。长期游离于中央的河朔四镇(成德、魏博、平卢、卢龙)节度使,就是这样的典型例子。
作为一位曾带兵讨伐过“安史之乱”的天子,唐德宗很早就意识到藩镇割据对中央集权统治的威胁。自即位起,他就致力于“削藩”,甚至不惜以战争的手段,从藩镇节度使手中夺回曾经属于大唐天子的无上统治权。
建中二年(781)正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其子李惟岳恳请朝廷准其袭父所职,继续管理藩镇。李宝臣早年曾受安禄山赏识,收为义子,作战十分勇猛。后来,他看安史之势已去,才与田承嗣、李怀仙等叛将投唐。
面对这种一向不服朝廷管教的藩镇,中唐的朝廷为保和平,一般都会派出使臣优加抚恤,并顺水推舟答应其子的请求。可唐德宗这次铁了心要死磕到底,李惟岳的奏报一递上来,他就当即批复,令李宝臣部将张孝忠暂代成德节度使,命李惟岳只身与朝廷使臣一起回长安听候任命。
李惟岳深知,只要入朝,这块祖传的地盘就不是他的了。所以,在使臣还未抵达前,李惟岳就授意麾下将领联名上奏,向唐德宗施加压力,逼迫朝廷同意让其子承父业。
对此,唐德宗充耳不闻,同时敕令朝廷严禁赐给李惟岳代表节度使身份的旌节。
唐德宗一反常态的操作,不但使成德军镇与朝廷愈发疏远,更让魏博军节度使田悦(田承嗣侄子)和平卢节度使李正己等人深感惶恐。
河朔四镇平日虽常有摩擦,但从根源上而论,他们都是弃暗投明的安史叛将,与李宝臣、李惟岳父子的出身,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朝廷当下如此“薄待”李惟岳,他们也非常担心,河朔四镇的好日子快到头了。为了保命,他们联络了同样想造反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潜谋勒兵拒命”,表达对朝廷的不满。
唐德宗看到魏博、平卢等镇的态度后不为所动,并公开表示,李惟岳等有心违抗朝廷禁令,即便今日无事,日后也必反!
既然大唐天子的姿态如此决绝,李惟岳、田悦、李正己、梁崇义也知再无商量余地,于是果断发起“四镇之乱”。天下再度深陷战火。
▲晚唐藩镇图。图源:最爱历史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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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朔四镇反了仨,还搭上个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南北战线同时开火,唐德宗自然不敢怠慢,抓紧调度手上兵力。
李惟岳等四镇宣布造反的次日,唐德宗就别分宋、亳、颍三州为宣武军,以宋州(今河南商丘)刺史刘洽为帅。紧接着,又令当时的东都留守路嗣恭出任河阳节度使,并令宣武、河阳隶属永平军,做好北线战场的军事防务,以拒李正己。
面对唐德宗的安排,李正己与梁崇义联手,出兵扼守徐州、涡口(今安徽怀远县淮河入口)一带,切断朝廷的江淮漕运,逼迫唐德宗收手。而远在河朔道的魏博军节度使田悦,则利用自家的地盘之便,先命兵马使孟佑率五千步骑北上增援李惟岳,再亲率数万大军据守邯郸,以阻断朝廷大军北上之路。
“四镇”来势汹汹,但彼此之间实力悬殊。以山南东道的梁崇义为例,当时他所占据的荆襄七州素以“地最褊,兵最少,法令最理,礼貌最恭”闻名。说白了,他手底下兵力薄弱,荆襄之地的兵民风俗也不如齐鲁、河北大地的藩镇凶悍。因此,“四镇”乱起之初,梁崇义部下就谏言其不如入朝请罪,免遭祸害。但梁崇义铁了心要造反——他曾经敬重的“老领导”来瑱就是得罪了皇帝和宦官,最后死于屈辱。所以,即便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他还是决定“益修武备”,反叛朝廷。
梁崇义的一意孤行,却让淮西节度使李希烈欣喜若狂。
李希烈素与梁崇义有仇。他为人残暴,也有独霸荆襄、割据一方的想法。早在“四镇”乱起前,他就多次向唐德宗建议剿灭梁崇义,但唐德宗没有答应他的请命。眼下,唐德宗便让李希烈奉诏讨伐梁崇义。
于是,李希烈对梁崇义发动总攻。经过淮西军多次冲杀,梁崇义走投无路,所占地盘也仅剩孤城襄阳。梁崇义万念俱灰,只能抱着老婆孩子投井自杀,先于河朔三镇下线。
梁崇义死后,早就垂涎荆襄之地的李希烈便鸠占鹊巢了。唐德宗只能另派工部尚书李承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接管襄阳,并驱逐李希烈。
李希烈替朝廷讨伐梁崇义本就存有私心,但打完仗后,朝廷非但不论功行赏,还派人将他赶走,这让其愤恨不已。鉴于自己在荆襄一带的地基尚不稳固,他只好撤兵蔡州,养精蓄锐去了。
▲襄阳古城震华门城楼。图源:图虫创意
“四镇”兵分南北,田悦、李惟岳等人根本无暇顾及梁崇义、李希烈与朝廷的龃龉。
与梁崇义的境况类似,李惟岳也有一个“内部敌人”,此人正是范阳节度使朱滔。本来河朔藩镇该同穿一条裤子的,但在唐代宗年间,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谋反,诱使李宝臣谋取范阳,差点害死了朱滔。此事过后,朱滔就发誓与李宝臣一家势不两立。如今,李惟岳造反,朱滔当然也想报一箭之仇。
尽管李惟岳不得人心,但他手底下还有李宝臣生前安排的大将张孝忠。
张孝忠在军中以勇武闻名,曾长期担负防御范阳的重任。因此,朱滔十分忌惮他。李宝臣临死前,为了儿子李惟岳能够顺利接班,曾杀过一批成德宿将。朱滔便以此为突破口,对张孝忠发起“心理战”。在朱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操作下,张孝忠阵前倒戈,答应了朱滔的请求,向朝廷奉表投降。此举在成德军中引起轩然大波。不久,成德军大将王武俊也倒戈弑主,在阵前缢杀李惟岳,传首京师。
此时,“四镇”仅剩田悦、李正己还有几分实力。但,李正己年事已高,联合梁崇义封锁江淮后不久,便一命呜呼了。他的儿子李纳借鉴李惟岳的经验,也给自己整了一出自立闹剧,结果却遭到部将田庭玠、邵真、谷从政、李洧、田昂、刘怦等人反对。李洧是李纳的伯父,向来忠于朝廷。李纳请旨自立,李洧便投降唐朝,并引来唐军对抗李纳。李纳不敌,四镇中就仅剩田悦一人了。
田悦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为了尽快平息内乱,唐德宗一边急调京西藩镇的防秋兵入关,一边催促名将李晟率神策禁军赶赴前线,与马燧、李抱真等东路藩镇合兵一处,讨贼定国。在多路大军的围攻下,魏博军大势已去,田悦被打到差点寻了短见,最后只能率残部退居魏州(今河北大名)自保,以求他日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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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短暂恢复了和平,唐德宗不免有些自傲,他认为自己是有能力中兴大唐的。然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四镇”之乱停火后,原河朔四镇均衡的局面被打破。按照战前约定,原河朔藩镇内成德军统辖的恒(今河北正定)、定(今河北定州)、易(今河北易县)、赵(今河北赵县)、深(今河北深州)、冀(今河北冀州)、沧(今河北沧州)七州之地需要重新分配。
开战前,为了让朱滔等人死心塌地为朝廷卖命,唐德宗曾许诺称,援战藩镇凡在战斗中获取的成德军辖地,战后均可归收复的藩镇所有。可是战后,当参战的藩镇开始瓜分成德军地盘时,唐德宗却又以朝廷的名义,将成德军辖地收归国有,统一分配。
根据朝廷的统一部署,唐德宗将定、易、沧三州切割出来,分给了张孝忠,并任命他为新的义武军节度使。而捕杀李惟岳的原成德军大将王武俊则获得了恒、冀二州。另外,王武俊曾经的部下、成德军大将康日知因劝王武俊献城反正,也获得深、赵二州地盘。至于朱滔,唐德宗则把原先从李正己、李纳处夺回来的德州(今山东陵县)、棣州(今山东惠民)分给了他,其余全归唐朝中央所有。
要知道,朱滔所居的范阳与德、棣二州之间还隔着成德、魏博两大藩镇,唐德宗此举即便是真心嘉奖,也难免让人觉得有“画大饼”之嫌。更要命的是,朝廷钧令刚下达,王武俊就拒不奉诏。王武俊认为自己亲手宰了李惟岳,功劳应在张孝忠之上。朝廷不能因为张孝忠“首义”,就对其厚加优待,封晋其为节度使。
唐德宗并没有理会朱滔、王武俊等人的负面情绪。反而,以嘉奖有功人员的名义,命令王武俊调三千石军粮给朱滔,再让他从军中调出五百匹良马补充马燧大军。唐德宗的“居心叵测”,更使朱滔、王武俊相信朝廷志在削藩:如今灭了李惟岳,正好腾出手来对付他们。
王武俊、朱滔等人的摇摆,让田悦看到了一丝希望。
田悦连夜派出密使前往朱滔阵前联络感情,并告知朱滔,要想保住自己的老巢,咱们藩镇内部必须团结起来。否则,“今日破魏,则取燕、赵如牵辕下马耳”。不仅如此,他还让使者带上贝州(今河北清河)的地图,称只要朱滔愿意重修旧好,这块地就无偿赠送给他。
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朱滔、王武俊与田悦重新站到了同一战线。建中三年(782)十一月,平叛的诸藩又成了叛乱的主力:朱滔自称冀王,田悦自称魏王,王武俊自称赵王,李纳自称齐王。
天下骚动,远在蔡州的李希烈也自立为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出兵襄城(今河南襄城),进逼洛阳,与北方诸藩遥相呼应。
▲洛阳城应天门夜景。图源: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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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再燃,唐朝赖以生存的经济命脉——江淮漕运又被截断,唐德宗能想到的续命办法,唯有改革经济,开源节流。然而,这位自诩强明的天子,又昏招频出。
为应付战争开支,唐德宗打破了“两税法”取消的各类杂税,加征商税,“以军兴,十一而税商”。但这种加征赋税的举措,仍难以应对剧增的军队支出。
据《资治通鉴》记载,“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各出军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余万缗,常赋不能供”。在唐德宗的削藩战争中,当兵可以一人养活全家,这已经成为“募兵制”下诸藩镇将士的共识。如此一来,只要遭逢战争,烧钱供养部队就成了没有退路的选择。
日常的税赋无法供养军队,于是,唐德宗又下令“初榷酒,天下悉令官酿,斛收直三千;米虽贱,不得减二千”。意思是,从今往后白酒国营,每斛白酒建议零售价3000文,即便米价有所回落,酒价一斛也不得少于2000文。
可这些还是不足以支撑起烧钱的削藩战争。《资治通鉴》记载,“时两河用兵,月费百余万缗,府库不支数月”。国库赤字巨大,靠长期加征天下赋税,显然不是合理的解决之道。
唐德宗身边的两位大顾问——太常博士韦都宾和陈京向朝廷提议“借商”。他们认为,与其漫无边际地增加天下百姓的负担,还不如集中火力“敲诈”京师商人。韦、陈二人提议,可以国家信用为基础,找京师最富的一二十个商人借钱,标准是“大率每商留万贯,余并入官”,等朝廷收复了藩镇,再加倍奉还。
“借商”显然违背了中唐时期亟需提振经济的初衷,韦、陈二人的建议遭到了判度支杜佑的反对。
杜佑说,目前诸道用兵,国家每月军费开支过百万,官员俸禄、经济建设、皇室开支都需要钱,敲诈勒索一二十个富商,顶多能让国库充盈几个月,实在不是长久之策。
可唐德宗眼下只有固执的“中兴”之念,他决定孤注一掷,先拿长安的商人开刀,渡过眼前难关再说。于是,“诏京兆尹、长安万年令大索京畿富商,刑法严峻。长安令薛苹荷校乘车,于坊市搜索,人不胜鞭笞,乃至自缢”。
这一轮拷掠京师商人固然严酷,但事后统计,不过筹钱二百万上下,远低于预期,而且民心尽失。
眼看河北与淮西的叛兵攻势更猛,陷入恐慌的唐德宗彻底失去了方寸。“借商”不奏效,他又令各州“盐每斗价皆增百钱”,同时加大力度拷掠京城百姓。在此情况下,唐朝首部房产税法——“间架法”出台了:
“凡屋两架为一间,至有贵贱,约价三等,上价间出钱二千,中价一千,下价五百。所由吏秉算执筹,入人之庐舍而计其数。衣冠士族,或贫无他财,独守故业,坐多屋出算者,动数十万。人不胜其苦。凡没一间者,杖六十,告者赏钱五十贯,取于其家。”
也就是说,长安城内的房屋可分三六九等收取“间架税”,只要住了人的房屋,在长安城内原则上都得征税。那些坐拥多处房产的人,面对从天而降的税额,苦不堪言。为了防止长安百姓隐匿不报,自间架法出台之日起,唐德宗就命令户部派员挨家挨户勘算百姓的房屋面积,确定房产税额。如故意瞒报,每瞒报一间就杖责六十,举报者一经核实,即赏钱五十贯,由被举报者提供。
同时,朝廷还颁布法令要求百姓缴纳“交易税”,获利每缗征税五十钱。若敢偷税漏税,每隐瞒一百钱,杖打六十、罚钱两千。凡提供线索检举者,一经查实,即赏钱一万,由被举报者提供。
然而,这些创收措施根本不是解决中晚唐经济、政治危机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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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国库已经亏空,泾原兵又要奔赴战场去送死,于是矛盾爆发了。
建中四年(783)冬,来自西北的五千泾原兵奉命出征江淮。在正式上战场前,这支泾原兵先奔赴长安讨封。这原本是唐军新制度下的一种交易,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泾原兵到了长安不仅没得到一分赏钱,还遭到莫名羞辱。
原来,得知泾原兵入京讨封,唐德宗令京兆尹王翃进行犒赏,但王翃素来看不起武人,便自作主张带着糙米、腌菜等一类廉价货到军营草草慰问。
泾原兵跋山涉水抵达长安,见军粮里连块肉都没有,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混乱间,有人呼吁抢劫皇家内库,以争取更多权益。煽动性的语言,挑起了泾原兵的反叛情绪,愤怒的士兵调转矛头,奔向皇宫。
听闻泾原兵阵前倒戈,怒不可遏的唐德宗急召禁军迎击,结果却无一人前来。最终,在五千泾原兵的猛烈进攻下,长安失守,唐德宗成为了继唐玄宗、唐代宗之后第三位逃出都城的皇帝。
泾原兵打进皇宫时,唐德宗已出逃到奉天(今陕西乾县)。叛军“群寇无帅”,除了搜刮宫中财富,他们也开始担忧自己的后路。造反造一半,下场很难看。他们既然已经擅据京师、驱逐天子,如不彻底造反,与作乱的“四镇”里应外合,日后必定祸延家人、死无全尸。因此,劫掠潮过后,这支泾原兵就在节度使姚令言的带领下,奉迎“冀王”朱滔的哥哥、时居长安的太尉朱泚为主,掌握长安宿卫。
朱泚本来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泾原叛军找上门时,他面露喜色。可是,当年朱泚入朝只带了三千兵,如今加上造反的泾原五千将士,统共也不超过一万人。为防止唐德宗利用皇威遥控长安,朱泚当了泾原叛军首领后,第一时间下令封锁长安城,并宣布改朝换代,自称大秦皇帝,与龟缩奉天的唐德宗分庭抗礼,史称“朱泚之乱”。
长安沦陷,皇帝流亡,这对于还在河北和江淮前线平叛的唐军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就在奉天君臣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南边的李希烈连下襄城、汴州,进驻中原。看到朱泚僭越成功,李希烈也依样画葫芦,自称楚帝,与朱泚遥相呼应。
至此,在这场因“削藩”而引发的叛乱中,有四人称王,两人称帝,即朱滔称冀王,王武俊称赵王,田悦称魏王,李纳称齐王,朱泚称秦帝,李希烈称楚帝,故史称“二帝四王之乱”。
▲自号“天皇”的朱泚。图源:影视剧照
为解奉天困局,唐德宗只能将尚在前线御敌的李晟、李怀光、马燧等召回身边,希冀凭神策军、朔方军、河东军的通力合作,扭转局势。
然而,正当人们以为天佑大唐时,回师救驾的部队又出了幺蛾子。
原因是回师救驾的李怀光看不惯唐德宗身边佞臣太多,要求皇帝近贤臣,远小人。史载,李怀光生性粗疏而且固执,一路上多次说卢杞、赵赞、白志贞都是奸臣,并说:“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吾见上,当请诛之。”卢杞、赵赞、白志贞都是唐德宗的心腹将相,听闻李怀光将战争的罪责推给他们,内心都很害怕。李怀光的朔方军在回师途中击败朱泚,要求进入奉天觐见天子。卢杞就给唐德宗进谗言,命令李怀光乘胜追击,直捣长安,不能让他到奉天来。
李怀光本为赴难之臣,替唐德宗解了围,却还得不到天子的认可。其内心的愤懑,自是无处可发。接到唐德宗命令的他,赌气而为,故意引兵至鲁店(在今陕西乾县东南),拖延行军步伐,以此来表达不满。
为了安抚李怀光,唐德宗只能把卢杞、赵赞、白志贞三人贬官下放。但这样做,难免滋长李怀光的权势。朔方军虽然曾在郭子仪的带领下,有过“再造大唐”的辉煌战绩,但说到底,朔方与泾原并无不同,都是地方杂牌。在皇帝心里,唯有神策军才堪称“天子爪牙”,值得绝对信任。于是,心怀不爽的唐德宗决定利用李晟打压李怀光,以牵制朔方军,减少唐朝中央的军事威胁。
在尔虞我诈的朝堂斗争中,李怀光最终被逼反。而收复长安,也成了唐德宗的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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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河朔三镇造反开始,短短三四年间,天下藩镇有能力者皆反。无计可施的唐德宗,只能问政群臣。其实,他身边有奸臣,但也不乏好大臣。翰林学士陆贽便提出:“今盗遍天下,宜痛自咎悔,以感人心。”
唐德宗“痛自咎悔”要如何体现呢?下罪己诏。
要一位性格偏执的皇帝承认自己有错,放在平时,只怕陆贽的话刚说出口,就要被拉出去砍了。此刻,唐德宗早没了当初的傲气。在陆贽的劝说下,他也觉得若能通过一篇小作文扭转乾坤,丢点脸不算啥。
在陆贽代为起草的《罪己诏》中,唐德宗低头认错的态度被展露得淋漓尽致:
“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致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壅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
当然,皇帝认错,在陆贽看来不过是第一步。
要让“二帝四王”都罢兵,没点干货可不行。在这份《罪己诏》中,陆贽首先代唐德宗赦免了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以及李希烈的罪行,然后声称只要泾原军可以远离朱泚,则既往不咎。除此之外,自《罪己诏》发布之日起,除陌钱外,间架税等一系列苛捐杂税统统废除,与民休息。
一切果如陆贽所料,《罪己诏》一出,“二帝四王”立即内部分化。王武俊、李纳、田悦三将表示归附,只有朱滔因哥哥朱泚之故,还做着朱氏称帝的大梦。
兴元元年(784)六月,在浑瑊、李晟等将领的攻击下,朱泚兵败身死,长安终于重归大唐。七月, 在外流亡了近十个月的唐德宗总算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明宫。
▲中晚唐贤相陆贽画像。图源:网络
这里还有一段插曲,是关于“白衣奇士”李泌的。唐德宗曾不惜假借吐蕃之手,准备联合外部势力,清剿藩镇。殊不知,此举却令吐蕃有了侵蚀大唐的机会,在朱泚叛乱基本平定后,吐蕃开始向大唐索要安西、北庭两地,并出兵攻占了陇右、河西一带。值此危难之际,唐德宗想起了那个曾经帮助父祖匡扶大唐,却被放逐地方的人,于是赶紧派人请李泌出山。
此时,曾经的“大唐神童”李泌年过花甲。尽管双目已识字不清,但心中的谋略依旧运用纯熟。为了方便李泌主持工作,唐德宗命李泌“日值西省(中书省)以侯对”,相当于给了李泌事实上的宰相之权。但李泌一上任,就直接否决了唐德宗准备割让领土馈赠吐蕃的想法。
他指出,两地要塞一旦被吐蕃要了去,关中将无险可守,长安恐怕更加危险。况且,北庭、安西皆军事重镇,即便皇帝不念守土将士之功,将二地割让出去,被迫离开故土的众将士估计也接受不了,必然反叛。所以,割地是万万不能干的事情。
依李泌的看法,大唐在内有藩镇、外有吐蕃的情况下,应该着眼于一个更大的视野。就像当年在唐玄宗那儿看棋手们下棋一样,在李泌心中,大唐也好,吐蕃也罢,都不过是棋盘里的棋子,只要运用得当,翻盘并非没有可能。他提出的策略,是“北联回纥,西和大食,南结南诏、天竺,共制吐蕃”。
除了与大唐接壤,吐蕃北边紧邻回纥,西边挨着黑衣大食(阿拉伯帝国),南边还有小国南诏、天竺(今印度)等。在复杂的地缘政治中,吐蕃或多或少都曾阻挡这些国家的发展空间。特别是北边的回纥,此时才历三、四代可汗,正是开疆拓土的大好时机。侵吞他国领土的活儿,回纥自然第一个愿意。而且,为了稳定大唐皇帝的心,回纥宰相顿莫贺在谋反篡夺前任牟羽可汗位置时,还特地遣使来请求唐朝允许他们称臣。因此,联合回纥绝无问题。
贞元三年(787),大唐咸安公主正式下嫁顿莫贺,同旨册封顿莫贺为“长寿天亲可汗”。为表达诚意,顿莫贺也启奏大唐皇帝,称:“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若吐蕃为患,子当为父除之!”
在李泌的协调下,大唐又相继与南诏、天竺、黑衣大食等吐蕃邻国达成同盟协议,四国共分吐蕃。自此,吐蕃国力急转直下,为四处爆发的战火,疲于奔命,再也无法顾及东侵大唐。多年后,吐蕃在四方势力的合围下,越来越弱,彻底失去强国霸主的地位。
只是,这种局面,李泌无缘看到了。就在该战略提出两年后,贞元五年(789),曾四度出山、三救大唐于水火的“救时宰相”李泌在长安与世长辞,享年68岁。尽管他这一生出山入仕的时间并不长,但每次一出场必能扭转时局。
那个为大唐布下棋子的白衣奇人走了,而那个誓要与藩镇抗争到底的大唐天子,经过“二帝四王之乱”,终究被吓怕了。
在人生的后半段,无论天下藩镇再如何作妖,唐德宗已不再搭理,默默承受。他的脑海中,无数次回忆起泾原兵变当天,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场景:乱兵已经杀入进来,空荡荡的大殿内,他急呼护驾,神策禁军却不知踪影。危难时刻,只有窦文场、霍仙鸣这两个宦官带着手下一百多个小内侍,扈从帝侧逃出长安。
这次在宦官保护下的逃命经历,不断回闪在他的记忆中,并彻底改变了他的治军理念。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禁军不救驾,错不在士兵,在将军。将军不听话,但宦官是听话的,何不让更听话的人来执掌救命的禁军?
晚年的唐德宗显然很满意自己对禁军体系的调整,但对于此后历史中宦官的反扑与滥权,他浑然不知。
一枚苦果,在等着他的子孙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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