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抹不掉你的名字

齐鲁晚报2024-11-13 13:19:00  58

□高绪丽

时间,从来不需要过多的浪漫化和戏剧化,它只需要用最朴实的话语,描述最简单的生活,就已经是我们心灵的最好归宿。

暑假,移居上海多年的表姐忽然回到阔别已久的村子,她把家里还健在的老人们聚到小镇上的一个星级饭店里。这是在没有红白喜事的前提下,大家第一次以“相聚”为理由的聚餐。那一天,所有人都放下手头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欣然前往。

大舅年龄最大,已近八十,小姨的年龄最小,也有六十岁了,他们平日里各忙各的,很少有机会聚到一起。席间众人谈儿女、谈当下,唯独不忍谈过去。在场的长辈都是姨表姊妹,再追溯上辈也就是我的外婆和姨姥,她俩是亲姐妹,如今都已仙逝多年。

记得送我出嫁的时候,本来佝偻腰身多年的姨姥,在镜头面前,还努力把腰板挺得再直一些,微笑着挥手送我上车,她的面容那么和蔼可亲,以致很多年后,当我再看当年的录像,依旧会为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宠溺而动容。

姨姥与外婆,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儿时的我常陪外婆去姨姥家串门。去了,姨姥总是先从抽屉里拿出好吃的递到我手里,然后再与外婆说话。那时候的亲情好像一块浓香的奶糖,舔一口就能够一直融化到心里面。

儿时的我是外婆的小尾巴。外婆去离村子不远的菜园里给菜苗浇水,我也提个小水桶跟在她的身后。没有时下的机器轰鸣声,除了几声狗吠和藏在草丛里的虫鸣,村子里很安静。我们一大一小两个人,拖着长长的身影,像一大一小两棵会移动的树,穿过长长的胡同,走向村外的菜园,那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那里有村人悉心照料的菜圃和庄稼。

夏日的午后,外婆喜欢到太阳底下翻晒麦秸草,我喜欢手拿一根小木棍,蹲在一旁玩地上的小虫子。前一天刚刚下过一场雨,捂在草堆里面的麦秸草被翻出来,乍一露在阳光里,空气里立马漫起一股潮湿的奇怪味道,外婆闻了,眼前的麦秸草被她翻得更勤了。我依旧自顾自玩我的小虫子。

外婆领我回家时,远远看到拴马石的下面停了一辆由两个大圆轮子架起来的大自行车,我雀跃地跳起来,因为那是妈妈骑的二八自行车,

外婆打得一手好油饼。这是在童年可以与“美食”搭得上边的为数不多的记忆。

知了用欢快的歌声唱出了炎热夏季的难挨,没有空调、没有冰镇饮料的夏日,苍蝇、蚊子更是异常难缠,外婆手拿蒲扇坐到我身旁,一下一下为我赶蚊蝇、送风凉。

外婆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躺在过道的凉席上,摇摇头,不想张嘴。第二层最西边的兔子窝空了。曾经的那只兔子,没有一丝杂色,白得像雪。它最喜欢吃胡萝卜,喜欢瞪着红红的眼睛看我给它喂青草,没想到这天早上发现时,它已经四肢伸直。外公挖了个坑,把它埋到一棵香椿树下,回来后又用石灰水给兔子窝消毒,属于它的最后一点体味也被石灰水给掩盖了。我真的不开心。在大人的眼里,也许那只白得像雪一样的兔子只是许多兔子里的一只,但我觉得它跟别的兔子是不一样的。

外婆见我始终闷闷不乐,提议道:“咱们打油饼吃吧!”一听打油饼,我一下子坐起身,眼睛里瞬间有了光,我甚至已经闻到了油饼香喷喷的味道。

打油饼,先往大铁锅里倒入少量油,面团用猪油起层,擀成大饼状,然后放到温度适宜的大铁锅里,烙一会儿,双手托起面饼,用巧力把它甩向锅底,再烙、再甩,直至两面焦黄。打好的油饼,油香、麦香糅合,咸香适宜,在吃白面都困难的年代,外婆打的油饼堪称对胃的犒劳。

看到外婆半佝着腰身在大锅灶前打油饼,我也像大人一样把那只兔子忘到了爪哇国。

后来,外公不在了。外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以无法估量的速度迅速走向衰老。

每到周末,母亲便打发我去外婆家小住,陪外婆说说话解闷儿。常常是我周一早上回学校,待到周六早上再到外婆家时,就发现她不仅白发多了许多,就连记忆力也差了许多。她掏出卷成团的小手绢,一层一层打开,从里面摸出一张10元钞票递给我。吃个饭的工夫,她又掏出来卷成团的小手绢,又要给我钱。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阻止她,她手背上的血管凸起犹如老树的树根,仿佛要从薄而透明的皮肤下面跳出来似的,非常吓人。

忽然有一天,外婆又同外公住到了一起。从此,我很少再踏进那个村子,也害怕再与那个村子里的人有太多交集。在我的眼里,外婆的村庄已经成为一座纪念堂,那里的每一个角落、依旧生活在那里或者已经离开那里的每一个人,处处提醒她的存在,而我却永远失去了她。走在路上,看到前面一个身着青衣、步履蹒跚的背影,我都会心跳慢下来,心想,要真是那个小老太太就好了!仅此而已。我不敢快走,不敢上前看个究竟,因为我更害怕失望。我开始害怕知道和了解所有与外婆、与那个村子有关的一切。

总有人会偷偷拨弄静止的指针,让你像一条时间的鱼,在不经意间,瞬间忆起昔日的一点一滴。

读《云边有个小卖部》,读刘十三趟着雪路去山上给他的刘莺莺点灯,只为能给她的回家路送去微弱的光,我也想起了那个在我心情不好时给我打油饼吃的外婆。那是一个被旧时光慢慢凝固的名字,一个永远都不用喊出口、已经被时间镌刻在我内心深处的名字,也是我这一生,哪怕在梦里都忘不了的名字。她的名字很好听,姓初,名曰英,初曰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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