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威武将门之女,我本该顺流而下,享受命运的馈赠。
然而,皇帝为了他的一己之私,污蔑我的父兄,逼死我的父亲,打乱了我的命途,将我推向了异国他乡。
我,封号长宁公主,并没有得到如其名的安宁生活。
边塞的风沙狂舞,我被卷入其中,没能等到亲人的援手,就这样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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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与父亲和兄长齐跪于宣政殿,一心一意恳求皇帝收回成命。
父亲乃朝中大将军,与皇上一母所出,手足之情深重。
新近胜利归来,应当是受尽封赏之时。
但皇帝却下旨让我成为公主,住于宫中,为与北玄国和亲做准备。
“小女粗犷,只懂武艺,实在难堪大用,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再说,小女已有婚约在身!”
父亲身着战甲,血迹斑斑,一再叩头。
皇帝却无动于衷,只道:“你的女儿不解礼数,确实需要朕的提点。”
“你军功赫赫,朕封你女为公主,实为奖赏,将军需领会朕意。”
父亲额头磕地,更加用力,回应:“感激圣上厚爱,但臣只想女儿过平凡生活。”
“臣女只想侍奉双亲,享受普通女子的生活。”
“臣女与裴家二子情投意合,恳请圣上成全!”
我叩首在地,内心哀嚎。
“既然如此,祁泰仁之女,今为长宁公主,宫中抚养,由专人教导。”
我抬眼看向皇帝,心中震惊。
父亲突然勃然大怒,剑指皇帝,怒斥道:“祁泰临!你这个无道之君!”
“当年我助你登基,今日你竟如此回报!”
“我女儿才13岁!”
大殿内一片死寂,随后众人慌忙下跪。
皇帝面色铁青,走至父亲面前:“朕怎会怪罪朕的兄长呢。”
“把长宁公主带下去!”
我屈服于皇权,拜道:“臣女感激圣恩,家人亦感同身受。”
皇帝拥有了待字闺中的公主。
正如我父亲所言,他不忍心看女儿远赴他乡,于是便在皇室宗亲中挑选一位予以封号。
我无疑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并非因为我父亲和皇帝,乃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而是因为我父亲掌握着军队,战功显赫。
皇帝需要一个筹码,一个能牵制我父亲的人物。
放眼整个朝廷,唯有裴氏家族可以与我父亲相提并论。
裴氏家族自开国以来便是将军门第,燕朝的江山,就是由他们祖先与开国皇帝并肩作战打下的。
而皇帝的王位,实则是我父亲在战场上拼杀得来。
我们两家交情深厚,均为朝中重臣,自然无心反目。
但如果结成亲家,强强联合,对皇帝无疑是种挑战。
皇帝智计百出,夜夜梦想的都是如何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
他派兵严密看守裴府。
我父亲气得口吐鲜血,数日未能下床。
我母亲哭肿了眼睛,
一心想进宫探望我。
她让兄长递交了几份奏章,但全都杳无音信。
而我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在家中向来随性,父亲对我的教育也崇尚自由。
所以我自幼学习的不是传统女子的技艺,而是武术。
我和兄长夜里在屋顶饮酒赏月,白天与裴晏书爬树掏鸟蛋,向父亲学习武艺,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宫中的规矩繁琐,甚至走路的姿态都要求优雅飘逸。
我被迫学习女德经书、琴棋书画和绣花,还有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乐器。
学不好就要受罚。
负责教导的嬷嬷手中的戒尺,虽然不会留下伤痕,却让人痛入心脾。
皇帝在我入宫后的第二天来见过我,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嬷嬷要严格教导。
我该期待什么呢?期待他让我回家吗?
对他而言,我不过是一枚棋子。
华丽的头饰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嬷嬷夸我进步显著,看上去俨然成了真正的贵府小姐。
我摸了摸发饰,默默微笑。
入宫第三个月时,听说裴晏书以太子伴读的身份进了宫。
我们再次相遇是在一个晚上的城墙上。
我偷溜出去透气,和他不期而遇。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立在原地。
“你不认得我了?”
他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在宫中的每一刻都如坐针毡,我把情绪深埋心底。
这一刻,所有的感情如洪水般涌出。
我扑进他的怀里,泪如泉涌。
裴晏书温暖的手掌轻抚我的头发。
我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你受苦了。”
他紧抱着我,感受着这片刻的温暖,我把眼泪都抹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嘴上说着嫌弃,但举动却和我相依,撩起衣摆为我擦泪。
“你进宫是为了我,对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月色朦胧中,我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裴晏书生得俊美,剑眉星目,如雕刻般英俊。
往日里那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眼神,此刻却透出一丝脆弱。
他比我年长两岁,严肃认真,却又不失少年意气。
对于朝廷之事,他并无野心。
一生的愿望不过是传道授业。
但身处官宦之家,又怎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本梦想成为行走江湖的侠客,如今却梳起了华发,成了燕朝的公主。
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而已。
如今裴家有老将军支撑,就算老将军离世,裴家还有长子,裴晏书尚能逍遥几年。
他为了能接近我,为了能与我常相见。
为了在那短暂的光阴里,享受短暂的欢聚。
他选择折断自由的双翼,步入那座囚笼,皇宫之内。
思及此,心头涌起一股酸涩,哽在喉间,怎么都无法咽下。
泪水代替了想说的千言万语。
2、
有了裴晏书的相伴,深宫高墙也不再显得漫长。
白日里学习那些繁琐的宫规礼仪,夜晚则与他相约长谈。
我们习惯了坐在那城墙边,分享我从宫里偷偷带来的桑落酒。
他掀起衣袖,展示给我看他身上的伤痕。
大小不同,新旧交叠。
他告诉我,那些都是和太子比武的印记。
我注视着他的手臂,内心深处涌出酸楚与不舍,扩散至全身。
我拿出早已备好的药酒,战战兢兢地为他涂抹。
最后,我低下头,轻轻吹过。
再抬首,便望见他那泛红的耳垂。
我想伸手触碰,却被他反握住手。
他像变魔术般取出一支精巧的纯银茉莉花发簪,巧妙地戴在我发间。
“在陪母亲赶庙会时看到,觉得适合你,就买下了。”
“肯定是专门为我而买的吧?”
我故意逗他,他果然羞涩地移开视线。
茉莉花意味着纯洁、忠诚和永恒的爱。
如果生活毫无希望,我或许会认命。
然而,裴晏书闯入我的世界,搅动了我内心的波澜。
“阿晏,带我逃走吧。”
“我不想成为和亲的棋子,也不想被困在这牢笼中。”
酒意上头,胆气也随之增加。
“好。”
他平静地应下,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已等待着我这句话。
“你是自由的,不该被束缚在这里。”
“反抗逃离,才是我所认识的你。”
听着他的话语,我凝视他的眼眸。
他那如潭水般深沉的目光,仿佛要将我吞噬。
“长宁公主,微臣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他起身向我行礼,像是在献上他的忠诚。
他从未有过这般认真的神情。
“我用一支金簪,买通了太医院的医生。”
“他给我一瓶假死药。”
“据说,服下此药后,人会进入休眠状态,与死无异。”
“你到时与我父亲联手,将我的‘遗体’运出皇宫,七日后药效退去,我将醒来。”
“那时我们一同逃离京城。”
我拉着他,急切地与他分享我的计划。
“我还以为你会建议在宫内挖个洞逃走呢。”
他难得地与我开玩笑。
我故作生气,轻捶他一拳。
“我可是公主,怎能和你一起挖洞!”
他握住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
“是的,公主。”
我们约定三天后开始行动,他会派人向我报信。
我们的计划正式拉开序幕。
然而,约定之日,我等待却未见他的消息。
随着夜幕降临,我焦虑不安,在房间内徘徊。
终于,门口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我满心欢喜,急忙出门。
来的不是他的人,而是我的嬷嬷,身后跟着一群侍卫。
“裴晏书对公主不敬,皇上下令将其逮捕。”
“公主,这个恶徒是否伤害了你?”
我看到裴晏书被侍卫押解,如同死囚一般。
瞬间,我感到天旋地转,背后冷汗涔涔。
心仿佛被重物压迫,呼吸都变得困难。
“放开他!”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圈护卫,声线因焦虑而显得沙哑,尝试着向前迈进。
眼见他们毫无退让之意,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牢牢抓住了裴晏书的手臂。
目睹他脸上那道道血痕,我内心的防线轰然崩塌,失控地发出一声哀号。
“你们必须放开他!”
“尊敬的长宁公主……”
裴晏书缓慢抬起头,看向我,嘴角挂着一丝血迹。
“长宁!不得无礼。”
一个深沉而冷冽的声音穿透我的耳膜。
我还未及反应,四周的人群已纷纷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急忙转头,动作过猛,头上的玉钗被扯落。
发丝凌乱地挂在我面颊两侧。
皇上身着龙袍,明黄颜色在远处显得格外醒目,他对我未跪不显愠色。
他沉默不语,手势示意,众人见状纷纷起身。
“裴晏书擅闯后宫,对公主不敬,当以死罪论处。”
皇上冷冷地斥责,他锐利的目光如同老鹰一般盯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辩解,便听皇上又开口。
“念在你是裴闻的次子。”
“三十棍责,逐出宫门!”
3
听到这番判决,我眼前一黑,膝盖不禁一软,瘫倒在地。
“皇上,这都是臣女之过,与裴晏书无关!”
“皇上!请惩罚臣女吧!”
我从瘫坐转为跪拜,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哀求。
余光中,我看见那个被我贿赂的太医站在皇上身后。
“你是朕的公主,何来过错。”
“来人,把公主带回。”
一位嬷嬷赶来,试图搀起我。
我瞥见一旁的裴晏书,他被按倒在长凳上,那带有钉子的木棍无情地挥向他。
一下便是血肉模糊。
“不要!”
眼前的景象让我失去理智,我一把推开嬷嬷,扑到裴晏书身上。
“不要,不要!”
我发出绝望而扭曲的尖叫,声音已嘶哑至极。
“公主若要看,便让她看个清楚。”
皇上留下这句冷冷的话,然后拂袖离去。
我被侍卫粗暴地拉开,双手徒劳地撕扯着他们的衣袖,却无济于事。
我挣扎不开。
只能无力地看着那棍子一次又一次地打在他身上。
“裴晏书!”
“月……月儿……”
他目光坚定地盯着我,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他脸色苍白,缓缓摇头。
“放开我!”
一番挣扎中,我的发髻散乱,首饰纷纷落地,我显得如此无助。
“公主越是关心,裴公子的处境就越是凄惨。”
嬷嬷在我身后提醒,声音听起来如同阴间传来的声音。
她随手捡起一支发簪,迅速帮我挽起散乱的长发。
我开始颤抖。
我明白,她没有骗我。
我束手无策。
甚至连为他辩解,为他哭泣,都会增加他的罪名。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木棍一次次打在他身上,血肉横飞。
往日里英姿焕发的少年,如今在长凳下受辱。
他入宫是为了我,如今受罚也是为了我。
仿佛有一只巨手紧紧掐住我的喉咙,我发不出声,眼泪却如泉水般涌出。
心如刀绞、怨恨和悔恨在这一刻充斥着我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棍刑终于结束,侍卫们也纷纷离去。
而我的理智在这一刻也彻底崩溃。
不顾一切地爬向他,我紧紧抱住裴晏书的身体。
看着手掌中那一片血红。
鲜血已经浸透他的衣服,棍痕处血流不止,滴在地上,宛如一幅妖异的画。
我被一阵阵疼痛吞噬,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泪水滴落,与他的血混合在一起。
裴晏书用虚弱的手试图擦去我的泪水。
我的心碎成了千万片。
在这一刻,我被太监婆子粗鲁地扯开了。
裴公子的手空空如也。
“殿下,请自重,谨守宫规!”
“殿下若再任性,公子性命堪忧!”
婆子的手如铁钳般紧扣我腰,将我钉在地上。
我看到公子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悲哀地呼吸。
我的眼中涌出泪水,目光定在公子身上。
眼见他被人拖行,我的内心痛如刀割,想呼唤,却发不出声。
我刚要迈步,却觉得天旋地转。
随即,我重重倒下,失去知觉前,瞥见茉莉花簪在慌乱中被踩断。
4
当我醒来,已是次日。
环顾四周,侍女们纷纷跪地。
我未予理会,一跃而下床。
“殿下,请您留步。”
刚一开门,见卫兵守门。
他们手持长枪,逼我后退。
“殿下!”
贴身侍女白芷带着哭腔跪在我身后。
“圣上得知您维护公子,怒不可遏”
“以裴老将军教养失当为由,剥夺兵权,全家放逐直沽,未经诏令,不得返京啊!”
“什么?!”
裴家为世袭武将,代代有卓越贡献。
如此显赫家族,数代屹立不倒。
而今却……
我不敢置信,倒退数步,握紧衣角的手失去血色。
白芷见状,急忙扶我。
我抓住白芷的手臂,内心混乱如麻。
突然,我想起皇帝身后的太医。
仿佛抓住了线头,抽丝剥茧,我豁然开朗。
哪有贿赂的太医,不过是诱饵……
皇上多么精明。
他明知我和公子的关系,仍令其伴读。
他算定我们会相遇,我会逃。
就算我们未曾相遇,他也会利用公子伴读身份制造危机,牵连裴府。
皇上真正意在兵权。
谁不愿执掌重兵,号令千军万马?
多么宏大的棋局啊。
我们只是他强化皇权道路上的垫脚石。
他真是精明。
皇上派人严加看守我。
婆子对我更加严厉,夜夜派人守卫。
宫中日子变得枯燥,如一潭死水。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我收到信件。
信中只有四个大字——
“一切安好。”
忽然,泪珠滚落,墨迹化开。
虽然无签名,但这飘逸的字迹,除了公子不会有他人。
我拭泪,补妆,烧毁信件。
在宫中久了,我也学会了不露声色。
……
燕朝二十五年,我入宫第三年,命运降临——
北玄王愿和燕朝交好,求取各种文化、科技、医学书籍,还有工匠。
自然,也求娶公主。
皇上早已决定让我下嫁。
兄长自告奋勇,护送我至北玄。
圣旨在府中传开,家人入宫,三年来首次相见。
父母显老许多。
母亲泪流满面,询问不停,父亲则悔恨捶胸。
但圣旨既下,岂能改变。
母亲拿出为我缝制的嫁衣。
看着这华丽的嫁衣,仿佛看见母亲日夜缝制的辛劳。
心酸难抑,泪珠滑落,孤寂在宫规中蔓延。
公主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陪嫁品之多,足足四十车。
皇帝让我挑选随从,可我心无旁骛,北玄之地,去无回。
不料白芷殿前苦求,愿随我同行。
终我带领二百随从,四十车马,启程远赴北国。
我掀起帘幕,远眺城楼,父母依依之情,泪眼婆娑。
只愿马车慢行,让我再看双亲,日后相见,难上加难。
京城大街送行,百姓皆跪拜。
长兄骑马挺立,风度翩翩。
两年未见,长兄身形更为魁梧。
至直沽,夜幕降临,只能暂歇。
我在镜前沉思,前路未卜,只愿平安。
窗外急促的敲击声打断了我,心生不悦地推窗,竟见裴晏书。
他穿奴仆之衣,站在门前。
我惊讶未消,他便紧搂我离去。
他带我游走街巷,最终登顶屋檐。
月下见他,两年光景,他更显英挺。
我轻拍他臀,他反应激烈,脸红耳尖。
“两年前挨的板子,可好?”
“安好。”
我回答,又轻捏他臀。
“给你信了,一切安好。”
“你不怪我?若非我……”
“从未。”
他打断我,紧抱我于怀。
我能感到他心的跳动,猜到他如何找到我。
长兄通信,他混入队伍。
明日他将返京,锦州战事频发,朝廷无人,皇帝唤回裴家。
他即将挂帅,我闭眼,摘下祥云平安符。
“我亲绣,佛前开光,护你平安。”
他二话不说,挂于腰间。
“原来拿剑之手,终握绣针。”
他轻抚平安符,握我手低语。
“人皆难成所愿。”
他又变戏法般,取鎏金点翠祥云簪,如两年前,插我发间。
我尚未反应,他搂我额前轻吻,泪珠晶莹。
“待我接你归。”
“好。”
我点头应。
7、
北玄之路漫长,似无尽头。
和亲队伍翻山越岭,疾病带走了一些随从。
我命人将他们安葬好地。
起初数日,日复一日……
终不知,过去几多时光。
抵北玄之际,我竟病倒。
不知是否舟车劳顿,或水土不服。
一路上我处于昏睡之中,日夜不分。
侍女白芷从陪嫁的车中取出草药煎熬,强迫我服用。
我的兄长也频频探视,见我呼吸平缓,便又退回原位。
仿佛遇见了不祥之物,我能感觉到外界动静,却难以清醒。
到达北玄国境后,和亲队伍随北玄使者继续前行,
而燕朝的随从则折返。
兄长再次进入我的马车,整理好被褥,最后拥抱了我一下。
“小妹,等我接你回家。”
……
进入北玄王宫,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我梦到了漫长的岁月,梦中一位老妇将我推向深渊。
接着又梦到了裴晏书,他伤痕累累躺在荒凉之地,我想走近查看,却脚下一滑,跌落下去。
“裴晏书……”
我挣扎着起身。
“公主!”
白芷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
我瞥了一眼白芷,又扫视了四周,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北玄王宫。
白芷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说我已经昏迷了半月,几乎让她担心至极。
她还提到北玄王封我为宁夫人,而王后早逝,我如今在后宫中位份最高。
“现在是哪一年?”
“按照北玄的时间是十二年,燕朝则是二十八年。”
“什么?”
我在燕朝二十五年奉命下嫁北玄。
也就是说,和亲的路途花费了三年。
我十三岁入宫,十六岁出嫁,十九岁才抵达夫家……
北玄王并未急于召见我,反而是使者频繁来访,学习我带来的知识。
我几乎忘了自己带来的嫁妆——我是带着利益前来的。
传播这些知识和技术让我心力交瘁。
再加上,初到北玄的那场疾病在我体内留下病根。
我的体质变得愈发虚弱。
幸运的是,北玄在这两年里焕然一新,不负我所付出的努力。
北玄王也因此开始关注我,并频繁地宠幸我。
他虽年近花甲,身体却依旧健朗,且知冷知热。
我从未想过在北玄的生活会如此顺利。
但在每次欢愉之后,他总会赐我一碗避子药。
我不问原因,因为我也不愿为他生育。
北玄十五年。
畅美人在生下女儿后不幸去世。
孩子被命名为念欢。
北玄王把念欢交给我抚养,还为我画了一幅画。
“宁儿,我画的像吗?”
北玄王搂我入怀,低声询问。
画中的我怀抱孩子,侧脸而立,一缕青丝垂落,面容模糊。
我注视着北玄王。
他的眼神复杂,似乎在看我,又像是在回想什么。
“大王画的自然像。”
当然像,但画的并非是我。
而是他那已逝的王后。
我在进宫的第一年,曾见过王后的画像。
我与她有几分相似。
据白芷所说,王后名叫云宁儿,死于难产。
我明白,我不过是北玄王心中爱人的替身。
我在乎成为替身吗?
我并不在意,甚至刻意模仿她。
只要能生存下去,我别无所求。
我要等待兄长和裴晏书来接我。
8
北玄王病倒了,意识模糊。
他的随从请我去看望。
我站在殿外,距离他不远。
御医和宫人进进出出,忙成一团。
北玄王神智不清,不停地呢喃着“宁儿”“对不起”“辜负”等词语。
我靠近前去,跪在他床边,握住他的手。
“大王,我从未责怪过你。”
我不知道他和王后之间的爱恨情仇,也不清楚王后是否真的怨过他。
我只知道这句话是一剂安神药,北玄王果然安静了下来。
她似乎清醒了,又似乎仍迷失在梦境。
她支撑着身体,抚摸我的面颊,泪水在眼角汇聚。
“宁儿,你终于肯露面给本王了……”
北玄二十年,北玄王不幸去世。
整个朝廷和后宫都换上素色,沉浸在哀痛之中。
依照北玄的风俗,王者去世,其妻妾须跟随殉葬。
作为北玄王生前最宠爱的女子,我被大臣们逼迫走向死亡。
他们似乎忘记了我为这个国家带来的无数利益。
“本宫乃是燕朝的长宁公主!除非燕朝下达旨意,否则本宫决不会轻易赴死!”
我身着素衣,站在灵前,第一次展现出公主的尊严。
我早已向燕朝送出了信件,询问若北玄王去世,我是否能返回京城。
在北玄王丧事的第三天,燕朝的旨意终于传达。
“长宁公主,贵为燕朝之女,无须殉葬。”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似乎落下了。
然而下一刻,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且无须返回京城,既已嫁入北玄,便依北玄习俗,可再嫁于新王!”
使者的声音犹如雷鸣,将我的希望击得粉碎。
我前行一步,接过了圣旨。
看到内容后,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血液彷佛逆流,我所期待的一切化为虚无。
力气仿佛耗尽,我软倒在地。
新的王即位,北玄改国号为北楚,
北楚王是个善战之人,最厌恶北玄王的政治策略,并唾弃他的和平政策。
我被贬为最低等的选侍,迁居到宫中偏远的地方。
他痛恨燕朝,更痛恨我。
嫁给这样的人,我的日子必定艰辛。
果不其然,北楚王性格暴躁,行事荒淫。
每当他进入我的宫殿,总是喜欢羞辱我,享受我痛苦的尖叫。
仿佛羞辱我,便等同于羞辱燕朝。
每次侍寝,我的身上都会出现新的伤痕,有时血流不止。
我哭泣地求他停手,却激发了他更深的兽性。
他最喜欢用藤条抽打我,观赏我因疼痛而蜷缩的模样,最后扼住我的咽喉,夺走我的呼吸。
“燕朝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事后,我躺在床上,生命之火渐渐熄灭。
自从来到边塞,我的健康就每况愈下。
如今更是身残心碎,无法承受这非人的折磨。
白芷抽泣着为我上药,起初还能忍住,但随后她放声大哭。
我无力阻止,因为意识逐渐模糊,如同初到边塞那年。
不知沉睡了多少时日,我终于苏醒。
我的身体更加虚弱,过去北玄王在世时,我还能请御医调养。
但现在,北楚王禁止御医为我看病。
我只能靠着嫁妆中的草药维持生命。
白芷守在我床边,哭哭啼啼。
她告诉我,燕朝即将派遣使者前来交流。
我心中一喜,更让我惊喜的是,使者竟是裴晏书。
9
我强撑着身体,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药汤,出席了宴会。
在杯盏交错之间,我看到了裴晏书的身影。
时隔八年,再次与他相见。
他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举止之间透露着成熟稳重。
我看着他走出大殿,与北楚的大臣交谈。
我多么想冲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有多么想念他,询问他是否是来带我回家?
但我不能。
我必须遵守礼仪,保持燕朝公主的尊严。
“娘亲,我想出去透透气。”
念欢拉着我的衣摆,撒娇着。
我点点头,让白芷带她走出宴会。
我也尾随其后。
“念欢,好好走路,别——”
“跑”字还没出口,念欢便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小心。”
清冷且温暖的声音随风飘来,我猛然抬头——
裴晏书站在长廊下,身姿挺拔,如同松树一般。
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炽热目光,他也抬起了头。
一瞥之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裴晏书!真的是你吗?”
“您是……”
我注视着他,那双曾经充满爱慕的眼眸,如今却只有生疏和漠然。
我的心剧烈一震,一个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长宁公主?”
“母亲,他好像认得你耶!”
我还未及反应,念欢便跑来扯着我的衣角兴奋地说。
“微臣向长宁公主见礼。”
裴晏书微微鞠躬,行了个礼。
“难道你真的忘了我吗?”
我内心惊慌,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微臣在战场上脑部受伤,遗失了部分记忆。”
“所以……”
他又一次鞠躬,仿佛表达歉意。
我仿佛被雷击中,脚步踉跄,上前拉住他的手。
我多么渴望在这一刻他能拥我入怀,笑称我是个傻瓜,居然相信他的谎言。
然而他并没有。
他只是冷漠地挣脱我的手,退后一步,面露疏离。
“长宁公主。”他再次鞠躬。
“公主请保持风度,切莫忘却燕朝的礼仪。”
我呼吸一窒,心如刀绞。
想起当年刚入宫之际,他在城墙之巅,满眼疼惜地告诉我不必受制于燕朝的规矩。
现如今,他却皱着眉提醒我不要忘礼。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瞥见他腰间的祥云平安符。
“请留步!”
我叫住了他,他带着困惑转过身来。
“你腰间的平安符,看起来很特别。”
听我这么一说,他低头打量起那个符。
“这是我少年时期一直佩戴的,战场上能够侥幸生还,或许得益于它的庇佑。”
“这是你妻子为你绣的吗?”
我问道。
“公主说笑了,微臣至今未娶。”
“至于这个平安符……”
他手抚过符,仿佛在追忆什么。
“也许是出自绣房,但这并不重要。”
“微臣告辞。”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是啊,多么不重要……
多么不重要……
我突然感到头疼欲裂,耳边嗡嗡作响。
仿佛被丢在严寒之中淋了一盆冷水,全身麻木。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身体颤抖,紧抓衣角,指甲刺进肉里。
白芷见状,赶忙上前扶我。
“娘亲,你怎么了?”
念欢抱着我的腿,唤回我的意识。
我抬手拭泪,试图抱起念欢。
但在弯腰的瞬间,我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意识也变得模糊。
伤口又开始作痛,疼痛蔓延至全身,仿佛要将我吞噬。
“公主!”
10
侍女们慌张地将我扶回殿内,立刻请了御医。
燕朝使者在场,北楚王不敢像往常那般漠视我。
御医用银针按住我的穴位,不一会儿,我的头脑清晰了。
御医说我气血两虚,加上情绪激动,伤及了心脏。
他开了药方,备了草药。
这是北楚王登基后,我首次接受御医诊治。
我躺在床上,思绪回到刚才的场景,泪水又一次湿润了枕头。
我真没想到,重逢的场景会如此凄凉。
曾经那个为我受苦,视我如宝,发誓要把我带回的人,现在却将我忘却。
念欢爬上床,帮我擦去泪水。
“娘亲,别哭,念欢会乖的。”
我把念欢搂入怀中,轻声抽泣。
……
裴晏书离去那天,我带着念欢站在城墙上,目送他离去。
夕阳将他的背影拖得很长。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回头看我一眼。
仿佛感应到我的心愿,他果然回首望向了我。
视线交汇,他的眼波未曾多作停留,便断然转身。
似乎面对的不过是陌路人。
心间刺痛,我敛下眼帘,思绪回到昨儿白芷传来的消息。
他头部受伤清醒后,记起了所有人,唯独将我遗忘……
离去之时,王后狠狠剜了我一眼。
对于王后的不悦,我心知肚明。
因她的父亲,正是在燕朝铁骑下丧生。
也许因城墙上的风太大,回到宫中,我便感觉力不从心。
我派白芷到太医署取药,自己则在榻上歇息。
不料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午后。
“白芷。”
我揉着沉闷的脑袋,从床上坐起。
“公主,您总算醒了!”
丹雪泪眼朦胧,跪在我床头。
白芷和丹雪,从皇宫起便服侍于我,即便到了边塞,她们也未曾改变称呼。
“发生了何事?”
“白芷呢?”
她声音颤抖,低头跪地。
“公主快救救白芷吧!”
“昨日午后,王后以叛逆罪名,在太医署逮捕了白芷。”
“荒谬!”
我瞪大眼睛,视线一时模糊,嘴唇微微颤抖。
“如此大事,昨日就应告知我!”
“您昨日一直昏睡……”
我急忙起身,草草挽起发髻,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天空乌云密布,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高台上,王后笑得妩媚,倚在北楚王的怀抱中。
下方,白芷被绑,面色苍白。
我走近高台,屈膝行礼,几乎触地。
“大王,王后。白芷绝无二心。”
王后冷眼相向,轻蔑地哼了一声。
“本宫亲见白芷与燕朝使节关系密切,宁选侍难道还要偏袒吗?”
“是臣妾派她去了解臣妾母族情况,请王后明察。”
“哼,燕朝使节到访,对北楚了若指掌。”
“若说无人泄露消息,我绝不相信。”
“在北楚境内,宁选侍便是唯一的燕朝人。”
我凝视她,话语简直荒诞。
北楚如今的发展,燕朝功不可没。
燕朝怎会一无所知?
裴晏书来访这两日,北楚王定是受了气。
他们不敢正面与燕朝对抗,只得在他们离开后,向我发泄。
白芷是否真有异心并不重要,他们只想借此羞辱燕朝。
“大王,若有人叛逆,北楚国法应如何裁决?”
“万箭穿心,以儆效尤。”
我瞠目结舌,艰难地靠近北楚王,扯住他的衣摆。
“大王!白芷是臣妾的贴身侍女,她决无此意啊!”
北楚王淡漠地瞥了我一眼,仿佛看一场戏。
抬脚将我踢开。
“放箭!”
北楚王命令迅捷,刹那间,侍卫涌出。
万箭齐发。
破空声尖锐,我惊叫出声。
“不——”
我挣扎着起身,奔向台下,却被侍卫拖回。
我奋力抗争,显得微不足道。
白芷在箭雨中剧烈颤抖,绝望地望向我,嘴唇嚅嗫,终是垂下头。
血花在空中绽放,死亡气息浓重。
泪水模糊了我视线,我痛哭出声,眼前之景与往昔重合——当年我也曾这样目睹裴晏书受难。
心如刀割,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拼尽全力,摆脱了侍卫。
我冲下高台,奔向白芷。
“白芷……”
心痛如狂风暴雨般席卷,绝望感达到顶峰。
我搂住白芷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与我欢声笑语,忠诚无二的白芷,如今却在无声无息中躺在我的怀抱中。
她的双眸瞪大,似乎还停留着生前的惊惧与哀愁。
何故,何故总是有人因我而受苦。
昔日的裴晏书如此,如今的白芷亦然。
历经岁月流转,我却依旧停滞不前,无力守护身边的亲信。
泪珠如泉涌,颗颗泪水似滚热的铅滴。
暴雨倾盆而降,洗涤着大地的痕迹。
“白芷……白芷……”
仿佛天地即将崩解,我悲号大哭,哀鸣穿心而过。
胸中一阵剧烈的疼痛,我激烈地咳起。
紧接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石板之上。
随后,为大雨所冲刷,不见踪影。
12、
我怀抱着白芷,在雨中长跪直至天明。
当晨曦微光乍现,我命侍从将白芷的遗体送往宫外安葬。
而我瘸行着返回皇宫,心怀仇恨愈演愈烈。
坐于铜镜之前,丹雪红肿着眼为我梳理妆容。
我握住她的手,胡乱拭去她面上的泪水。
“哭泣已是徒劳。”
我遣散了侍女,拿起挂于床头的佩剑。
手腕微颤,剑鞘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剑身闪耀着冷冽光芒。
这剑,自祁府以来就伴我左右。
我不假思索,持剑走出宫门,直奔王后所在的望春宫。
虽多年不曾习武,幸而幼时基础坚实。
望春宫侍卫不多,剑光闪闪间,我略带伤痕,他们皆被我击退。
我冲入望春宫大殿,王后脸色苍白,眼中尽是惊恐。
我未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
剑光一闪,鲜血洒向空中,一剑封喉。
北楚王率人包围了我,我对着他的目光举起剑。
刀剑交错,发出尖锐的呼啸。
我的腹部受伤。
而我也刺穿了北楚王的肩头。
被押至地面跪下,我对着北楚王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狂笑不止。
北楚王的武功卓越,今日受伤,可见其退步。
那皆因我贿赂御厨,在北楚王的食物中掺入血乌丹粉末。
血乌丹,系我从燕朝带来。
果实外似花生,内藏青色虫卵,嗜血为生。
长期摄入,将导致体弱多病,丧失行动能力,最终突然死亡。
自他初次凌辱我起,我便开始此举。
若他继续服食,一年内必亡。
我收买的御厨,向来对北楚王忠心。
然北楚王即位后,首要之务便是听信谗言,将御厨全家处死。
北楚王,若要怪罪,怪你残暴无道。
他宣布我被废为平民,剥去随从,打入冷宫。
我的女儿,则被送往她宫中抚养。
他本欲置我于死地,但因燕朝在侧,群臣反对。
他只得命全宫不得善待我,更夺走我全部嫁妆,任我自生自灭。
腹部血流不止,简单止血后,我在床上昏迷不醒。
一整夜的雨淋,失血过多又气急攻心。
我的身体彻底垮了,多日里昏睡不醒。
丹雪会冒险来探望我。
还让御医扮作冷宫侍卫,偷偷为我诊治。
御医道,我如今如同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须要保留一丝生机,以免枯竭而死。
我常梦见阿爹与阿娘,长兄。
还有裴晏书。
阿爹阿娘不住唤我名字,将我拥入胸怀。
裴晏书眼神柔和而深沉,向我伸手。
“月儿。”
我惊醒,挣扎着坐起。
丹雪倚在我床头,见我醒来,勉强露出笑容。
“公主,燕朝易主了。”
“您长兄联合裴将军,攻入皇宫,推翻了永临帝!”
“现如今您的兄长已登基为帝,已下圣旨要亲迎您返回燕朝!”
言罢,她亦无法遏制泪水,开始抽泣。
我艰难地抬起手臂,拭去她的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
待丹雪情绪平复,她便靠在床边,与我分享这些日子搜集到的情报。
她提到,若非永临帝的倒台,这些隐秘之事绝不会外泄。
在我离嫁之后,皇帝找借口剥夺了祁府的权柄,并将其全家迁往河东。
他们还让史官抹去了,我原本的名字和家族,史书上仅记“长宁公主”四字。
他还逼得裴老将军自尽,使裴氏兄弟在战场上分心。
最终,裴家大公子心怀忧虑,战场上不幸遇害。
至于裴家二公子,即裴晏书,在战场上被敌人击中头部落马,幸而大难不死。
皇帝便借此机会牢牢把控了军权。
或许因年迈昏庸,也可能是因为朝中无人,每当敌人来犯,他便选派使者和亲。
这种做法一次又一次,地挫伤了臣民的信心。
“公主,您务必坚持住,我们即将,很快能启程回家。”
那盏行将熄灭的生命之灯,突然之间又熊熊燃烧起来。
清晨醒来,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身心愉悦。
仿佛胸中的重石已消散,呼吸顺畅,身体的不适亦消失无踪。
一夜之间,似乎我的疾病已痊愈。
我找来镜子,开始自顾自地梳妆。
我穿上昔日的公主宫装,梳理起京城流行的发型。
我戴上裴晏书赠送的那对簪子,将其固定在发间。
未告诉他的是,那支被踩断的茉莉花簪,我已让人修复。
镜中的我,既熟悉又陌生,我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丹雪又偷偷来到我的住处,看到我的装扮,她震惊不已。
“公主,您……”
“丹雪,你看我,与在京城时,有何不同?”
丹雪摇头否认,称我始终未改,始终美丽。
我笑她哄我开心,如今的我犹如枯木,何来美丽。
我让她搀扶我登上城墙。
今天是八月十五,在京城,我们通常与家人一起拜月、观赏花灯。
我记得曾有一年,裴晏书弄破了我的兔子花灯,我痛哭流涕。
最后我向裴老将军告状,他因此受到惩戒。
后来他赔我一个更华美的花灯,还赠我一枚兔子发钗。
我似乎听到了战马疾驰而来的声音。
我又站得更高一些,直到丹雪在旁劝我小心。
是兄长吗,是阿爹吗,是他们来迎接我了吗。
“丹雪,你看到了吗,他们来接我了。”
丹雪皱眉,看向远方,那里除了风沙漫天,别无他物。
而我凝视着远方,眼神放空。
兄长身披铠甲,铠甲上的纹饰清晰可见。
他傲然骑在马上。
裴晏书就在兄长身后,长发束起,气宇轩昂。
马蹄下扬起的尘土,形成了朦胧的烟尘。
裴晏书一跃下马,向我张开双臂。
“月儿,回家!”
不知何故,周围的景色已转变为平直的小径。
我缓缓走去,衣摆随之飘舞。
我如同一片落叶,轻盈地落入他怀中。
……
长宁公主,恒清帝之妹,年三十一,坠楼而亡,死于北楚。
12、
我死后,灵魂未散,长兄与裴晏书果然来接我。
他领着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裴晏书立于长兄身后,如同不可撼动的高山。
得知我坠楼噩耗,长兄悲痛欲绝。
他紧握长枪,双眼通红。
“众将士听命,随朕荡平北楚!”
“斩北楚王首级者,赏赐良田百亩,黄金百两!”
长兄号令一出,众将士如猛虎下山般冲锋陷阵。
烟尘飞扬,血色乌丹的气息弥漫,我曾赠予北楚王的毒药,正一点一点蚀尽他的生命力。
他如今衰弱至极,甚至无力挥剑,面对长兄自然毫无胜算。
最终,是裴晏书率先跃上城楼,他那把轻柔的剑,斩下了北楚王的头颅。
一鼓作气,擒贼擒王,王既已倒下,楚军群龙无首,只得顺从地投降。
丹雪牵着念欢的小手现身,向长兄行崇高的礼节,随即将念欢送入长兄怀抱。
“这是长宁公主之女。”
丹雪未揭念欢的真实身世,只称我是她的生母。
北楚的前景日益光明,长兄深知这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于是改楚号为北月,在国内塑造我的雕像、建立祠庙,追封我的谥号,以示敬仰,让后代子孙永世传唱我的伟绩。
长兄携念欢返回京城,那些随我赴楚的亲信也得以随他返回京城与家人团聚。
长兄登基,号为恒清帝,改国号为宁,寓意长宁。
他成为一代明君,在位期间推行仁政、减赋兴修、注重教育,民安国泰。
更难能可贵的是,长兄智勇双全,上任第五年便统一了四邻诸国。
从此,再无公主须得远赴他国和亲。
他还立裴晏书为边陲新王,镇守疆土。
我不知道他是否记起我。
自雕像竣工之日,他便每日携带桑落酒,在我脚下饮酒。
或仅是静静地坐下,显得有些孤寂。
我赠与他的平安符,他日夜不离身。
一位道士透露,我与裴晏书有着三生情缘。
此生未能成眷属,尚有来世。
道士又说,人们受伤之后,常会遗忘那些痛苦的记忆。
那些年不得见我,他痛彻心扉,因此受伤后忘记了我。
真是如此吗?
裴晏书,那我便原谅了你。
为何我会寻道士?只因我想要投胎转世。
我灵魂漂泊已久,道士称只有寻回名字,我方可进入轮回。
可我似乎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何人?长宁公主也。
我渴望踏上回京之旅,欣赏京城的美景。
然而,无论我走得多远,终会回到此地。
我难道被永远困在这里,无论是生是死?
所幸,长兄后来命人重新编撰了我的传记——
“长宁公主祁清月,将军祁泰仁之女,恒清帝之妹,十三岁入宫,十六岁携文化、农耕、医术之书远赴边疆,致力于边陲和平发展,两国和睦。后被追封谥号——昭明恭靖。”
轮回前夕,我在裴晏书的梦中留下轻柔一吻。
等我,待我转世重生,愿我们来生再续前缘。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