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观近鉴宋朝人·29·被剥夺“驸马”称号的开国大将：高怀德
高怀德绣像
高怀德（926-982），字藏用，真定常山（今河北正定）人，五代后周齐王、天平军（治郓州，今山东东平）节度使高行周之子，《宋史·卷二五0·列传第九》有传，列宋初武臣传第三。
我知道高怀德其人，远早于读《宋史》。
我的故乡河北省滦南县是“冀东文艺三枝花”滦州皮影、乐亭大鼓、评剧的发祥地，也培育出了许多技艺高超的艺术家，其中生于今滦南县倴城镇靳营村的靳文然，是最具盛名的乐亭大鼓表演艺术家之一，创建了乐亭大鼓“靳派”表演艺术。靳先生有鼓书小段《双锁山》，我十来岁的时候曾听“靳派”艺人唱过，后又听过靳先生的演唱录音，其鼓词就唱及高怀德。
其词有曰：
陈桥兵变炎宋兴，南唐北宋起战争
赵匡胤兵发伐寿州地，就与南唐大交锋
两军阵前打了一仗，南唐败阵北宋赢
不料想中了南唐的空城计，只困得里无粮草外无救兵
有一位东床驸马高怀德，匹马单枪苦战争
寡不敌众难取胜，失机败阵退回城
幸有英勇卢郑印，闯出重围搬救兵
搬来了陶氏三春领人马，前部先行赵美蓉
且不言大兵杀奔寿州地，单表那背母私逃小高琼
高君宝报号要到南唐地，你看他匹马单枪奔往寿州城
书中背母私逃的高琼，是高怀德的儿子，途中经过双锁山丹凤岭，被女寨主刘金定拦截，高琼“报号”：
“要问我的名和姓，好比作轰雷灌耳，皓月当空
家住山东东昌府，天鹅岭上有门庭
头辈爷爷高谈圣，本是两榜进士公
二辈爷爷高文举，御笔亲点状元红
三辈爷爷高思继，曾与存孝拜过弟兄
高行周本是我的老祖父，高平关上大有名
一人执掌两口印，代管山东六府兵
子不言父高怀德，他本是东床驸马公，美蓉皇姑是我的母
刘金定对高琼心生爱慕，力擒高琼上山，并与之成亲：
小夫妻商商量量发人马，直奔南唐寿州城。
靳先生此一书段极精彩，摹高琼作为皇亲子弟之骄狂、刘金定对高琼生情之女儿情态、二人打斗之激烈等惟妙惟肖，豪壮处如瀑布直泻，壮人肝胆，委婉处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风趣处亦庄亦谑，令人解颐，含蓄处深蕴哲理，耐人寻味，且能依故事情节、人物性格和典型环境，循情循理地通过声腔描构成完整的故事，塑造活灵活现的人物，使听众产生共鸣，摇人心魂，在我小小的心灵中深刻地印下了高琼、刘金定的形象，并知道了高怀德其人。
但鼓书毕竟是艺术，书中所述故事对史实做了很大改造，如高怀德参加的征南唐之战，其实并非发生在南唐北宋之间，而是五代后周世宗时事，高琼自述其母为“美蓉皇姑”，更是大有“民间”的味道。
乐亭大鼓
《宋史·高怀德传》记，怀德忠厚倜傥，武艺高强，勇敢善战。其父高行周任历延州（治今陕西延安）、潞州（治今山西长治）节度使及留守洛阳，都以怀德为亲军将领。
后晋太祖石敬瑭开运初年（944），契丹侵犯边疆，朝廷任命高行周为“北面前军都部署”，怀德刚刚二十岁，请求随父北征，行周很赞赏儿子有雄心壮志，答应了怀德。父子率军到达戚城（在今河南濮阳西北），与契丹军遭遇，被重重包围，而后援部队却迟迟不至，极其危险。怀德跨上战马，张弓搭箭，左右连发，纵横驰突，契丹人纷纷避退，怀德杀出一条血路，保护父亲冲出重围。怀德凭此一战成名，石敬瑭不仅任命怀德遥领罗州（治今广东化州市合江镇）刺史，还赐予名贵皮衣、腰带、名马，以示对怀德的超常赏识、推宠。
后晋末年（947），契丹再次南侵，朝廷任命高行周为邢赵路（由邢州即今河北邢台、赵州即今河北赵县组成的约当今之省的地方机构）都部署，再次领兵迎敌，怀德留守睢阳（今河南商丘睢阳区）。
此时后晋大将杜重威投降契丹，洛阳以东州县盗匪群起，怀德坚壁清野，契丹未能侵入怀德辖区，高行周回兵，契丹撤回。
后汉初年（947），高行周改任魏博（治魏州，今河北大名东北）、天平军节度使，怀德为遥领忠州（今重庆忠县）刺史，依然在父亲的府中任亲军将领。
后周代后汉，后周太祖郭威征讨占据兖州（今山东兖州）的慕容彦超，回兵经过汶上（今山东汶上），厚赏驻军于此的高行周，同时赐予怀德衣带、彩色绸缎、带全套鞍勒的战马。
高行周去世，朝廷召怀德进京，任皇帝侍卫“东西班”都指挥使、遥领吉州（今江西吉安市吉州区）刺史，后改任禁军骑兵“铁骑军”一部的首领都指挥使。
显德元年（954）正月，郭威去世，后周世宗柴荣继位，以太原为都城的北汉以为后周政局不稳，入侵后周，周世宗率军亲征，任怀德为先锋副将。后周在高平取得胜利，怀德作战有功，升任“铁骑军”右厢都指挥使、遥领果州（今四川南充）团练使。
显德二年三月，周世宗亲征南唐，任命怀德为尚未占领的庐州（治今安徽合肥）代理知州、招安使，怀德于庐州城下与南唐军作战，斩首七百余级。不久，升任禁军“能捷军”左厢都指挥使、遥领兵州（今云南富宁）防御使，赐骏马七匹。
南唐将领刘仁赡据守寿春（今安徽寿县），舒元据守寿春附近的紫金山，摆开“连珠砦”，互为声援，以抵抗后周军队。周世宗命令怀德率领帐下数十名亲兵，侦察“连珠砦”营垒设置情况。
怀德连夜骑马趟过淮河，天亮之后，南唐军发现怀德等，出营来战，怀德以少击众，生擒其一偏将，抓了“舌头”，尽知南唐营垒的形势、兵力布置强弱，报告周世宗。周世宗大喜，当即赐予怀德成衣、金带、金银器、铜钱和配有银制马鞍、马嚼的战马。
一日，两军交战，周世宗骑马临阵，观察南唐军的作战状况，发现己方一员战将不仅在阵中追杀敌人，还横夺敌人的“槊”即杆子极粗长的长矛而还，令左右查问这员勇将是谁，阵中回报是高怀德。周世宗非常高兴，马上将怀德召至行辕，对怀德大加抚慰，并郑重承诺，战后封怀德为节度使。
显德六年（959），周世宗为收复被后晋高祖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发起对契丹的北征，命令怀德与另一大将韩通率兵在大军之前到达沧州（治今河北沧县），收复瓦桥（在今河北雄县）、益津（在今河北雄县）、淤口（在今河北霸县东信安镇）三关及瀛（治今河北河间）、莫（治今河北任丘）二州等关南地区为，又任怀德为雄州（治今河北雄县）兵马都部署，作为大将陈思让的副手，再克瓦桥关，收降敌将姚内斌后回军。
当年六月，周世宗去世，周世宗七岁的儿子、恭帝柴宗训继位，提拔怀德为禁军侍卫司马军都指挥使、遥领江宁军（治今江苏南京）节度使兼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
周世宗三征南唐形势图
显德七年正月初五，宋太祖赵匡胤废后周，建立宋朝，任命怀德为禁军副统帅，稍后改任滑州（治今河南滑县）节度使、关南副都部署，同时，将自己守寡在家的妹妹燕国长公主嫁与怀德，加怀德官号“附马都尉”。
四月，原后周潞州节度使李筠不服宋朝，起兵反宋，宋太祖亲征李筠，先令怀德率所部与大将石守信进攻李筠，守信、怀德率兵在泽州（治今山西晋城）以南击破李筠军队。
李筠之叛平定，怀德因战功升任忠武军（治今河南淮阳）节度使、检校太尉。
九月，驻节扬州的原后周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反宋，十月，宋太祖再次亲征，心魂不久的高怀德随从出征，十一月，平定李重进之叛。
次年，怀德改任归德军（治今河南商丘南）节度使。
开宝六年（973）秋，怀德加“同平章事”职衔，有了“使相”的名誉，成就“出将入相”功名。
当年冬天，燕国长公主去世。
令人不解的是，燕国长公主去世后，怀德竟被剥夺了“附马都尉”的称号，而且目前所见史料，对其中原因无一记载、解释。这在有宋一朝三百二十年历史中绝无仅有。
怀德与燕国长公主夫妻十四载，为什么一旦妻子过世，赵家便不再认其为亲戚？是夫妻不睦，赵家对怀德久有积怨，在公主去后即“黄亲”？还是怀德作有不徳之事，令赵家不齿，不愿再与之延续亲谊？这又是一个长期以来不为人注意的、有宋一朝历史中的小小悬案。
但这似乎并未影响怀德的官位。
开宝九年（976）十月，宋太祖去世，宋太宗继位，在怀德已有官衔之上加“兼侍中”，又加“检校太师”。
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春，怀德生病，宋太宗下诏，命太医王元佑、道士马志到怀德的府第治疗。
四年，怀德随从宋太宗亲征北汉，攻灭五代十国的最后一“国”北汉，回军后晋封爵位“为冀国公”。
七年（982）七月，怀德去世，享年五十七岁，朝廷赠怀德官中书令，追封渤海郡王，赐谥号“武穆”——武穆，亦为南宋岳飞平反后所得谥号，于此可见宋朝廷对怀德“武功”的认可。
本传又记，怀德武将子弟，熟习军战，不喜读书，性情简单轻率，不拘小节，喜好射猎，曾连续三五天露宿野外，猎杀狐狸、野兔数百，有时客人来访，攀谈之际，竟不与客人道别，直接起身，带领几十名兵丁从偏门离家，到郊外打猎。
而怀德另有一长，非常精通音律，会作曲，所作极为精妙。这不免令人想到三国时同样精通音律的少年英雄、“曲有误，周郎顾”的周瑜，或可称为前后辉映的两颗将星。
对于怀德的酷好射猎、“驰逐败度”，《宋史》撰者“论”说，这或许是怀德在“杯酒释兵权”后的“自晦”即自甘堕落，以免引起皇家猜疑之举。由此或可推知，赵家剥夺怀德“驸马”称号，亦未始不是打压开国武臣的一种手段。
本传最后记，怀德有二子，一名高处恭，曾任皇帝近侍“庄宅使”，以“右监门卫大将军”官职退休，一名高处俊，官至“西京作坊使”，却并不见鼓书中所谓“高琼”者。
而更让人称奇的是，怀德在民间艺术中，颇具影响，不仅在乐亭大鼓中能够见到他的影子，京剧、豫剧、秦腔等多种戏曲有《斩黄袍》（又名《斩郑恩》、《错斩郑恩》等）、《三打陶三春》等剧，京韵大鼓有《高怀德别女》曲目，亦有其形象。在以宋代人、事为题材的剧（曲）目中，除皇家赵氏、杨家（将）、包公外，恐怕最多的就是怀德戏（曲）。这又是一件发生在怀德身上、值得玩味的事情。
另，在今河南省巩义市芝田镇蔡庄村北的宋永定陵即宋真宗陵区，有高怀德墓，墓前立有石碑一通，书“宋渤海郡王·武穆高公墓”。
曲有误周郎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