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获特赦后,晚年曾撰写过不少回忆录,详细记录了自己从参军、北伐、抗战以及解放战争时期的经过。
对于研究那段特别的历史,杜聿明回忆录显然是不错的资料。
不过,杜聿明在回忆录中,对于几乎所有人,都进行了客观公允的评价,即便是蒋介石,可唯独对一个人横加指责,甚至几乎达到了苛刻的地步。
这个让杜聿明很不满的人,就是孙立人。
杜聿明、孙立人两人都是国民党军中少有的才能出众的人物,立下过不少赫赫战功,然而两人共事时间虽然长,却始终不服彼此,以至于矛盾重重。
两人矛盾重重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两人对彼此的指责,是否是有真实依据?
一
孙立人在国民党军之中,绝对是要数异类中的异类。
按照蒋介石的用人原则(浙江人、黄埔系、个人绝对忠诚),注定了孙立人军旅生涯的不畅。
孙立人是安徽人,求学时期曾考入清华大学,不仅如此,上大学期间还是个体育健将,为国家捧回了第五届远东运动会篮球冠军的宝座,1924年公费留学考入普渡大学学习土木工程,并且还取得学士学位。
以孙立人的家世、能力,即便是不参军,他也会有很好的前程。
可也就是在留学期间,孙立人却突然萌生了想法——学习军事,于是他考入了 “南方西点”之称的美国弗吉尼亚军校学习。
1927年,孙立人从军校毕业后,又赴欧美留学,参观学习军事。
孙立人学军事,据说还是源于小时候一次经历。
一次,孙立人随父亲到青岛去,当时青岛还是殖民地,被德国人占据着,孙立人在海边玩耍的时候,被几个德国小孩儿打了耳光推倒在地,还抢走了他捡到的石头。
孙立人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国家积贫积弱,只有学习军事,才有使国家变得强盛,人民才能活得有尊严。
1928年,孙立人回国,在国民党中央党务学校,任中尉军训队长。
如果排除派系干扰的因素下,孙立人在军中的起点与其他黄埔系差不多。
当然,孙立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得到重用,毕竟蒋介石在用人上,看重亲信嫡系重于有才干,孙立人晋升速度虽然不慢,但仍然要逊色于黄埔系出身的将领。
1932年,孙立人调财政部税警总团任第二支队上校司令兼第四团团长。税警总团本质上并不是军队,只是时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部长宋子文的缉私队伍,然而宋子文仰仗手中金钱权力,把这支部队打造的不弱于军队实力。
宋子文和蒋介石关系闹僵后,税警总团也被蒋介石抽调走,改编进入国民革命军战斗序列。
1941年12月,财政部被迫交出税警总团一半以上的兵力给蒋介石,改编为新编38师,作为交换,时任税警总团总团长的孙立人出任新编38师师长。
也正因为这个因素,才使得孙立人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二
孙立人留学英美,参照欧美体系,结合中国传统的方式训练部队,后来被誉为“孙氏操典”。
可这么一来也出现了问题,孙立人的军事思维与国内绝大多数将领都不一样,难免与各级将领冲突。
1942年2月,国民政府下令筹建远征军,抽调第五军、第六军以及66军为远征军部队,开赴缅甸作战,孙立人的新编38师当时隶属66军,所以一同前往。
孙立人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与黄埔系出身的杜聿明、郑洞国合作。
当然,从一开始孙立人没有与杜聿明叫板的资格,当时孙立人只是一个师长,而杜聿明已经是第五军军长,第一路副司令长官。
不过,当时远征军出国作战,要服从时任中、缅、印战区美国陆军司令兼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的指挥,史迪威不喜欢杜聿明,却很喜欢孙立人,盖因两人所受的教育相似,双方在某些军事理念上的认识比较一致。
仁安羌一战,孙立人仅以113团千余人的兵力,击退了数倍于己的敌人,救出了近七倍余己的友军,从此名声大噪。
诚然,孙立人才能出众,但无疑他当时尚不能再战略上影响远征军,杜聿明当时反对毫无准备的曼德勒会战,史迪威没有选择听从,以至于遭到失败。
也就是在撤退中,孙立人与杜聿明产生了第一次矛盾冲突。
杜聿明坚持按照蒋介石的命令,经野人山向国境线撤退,并要求孙立人率领新38师掩护,然而孙立人却并没有选择听从杜聿明的命令,而是选择撤入印度。
最终的结果就是,新38师成为第一次滇缅会战后唯一保全建制的部队,而杜聿明率领的第五军军部以及新22师则是在野人山损失惨重,经盟国美军投掷电台、补给走出野人山,但因中缅边境被日军封锁,最后还是改道去了印度。
杜聿明晚年谈到兵败野人山,对孙立人的不满尤甚:
“孙立人为什么敢于违抗命令呢?因为他是留美学生,他以美命国主义为第一靠山,蒋介石为第二靠山。远在一九四二年中国远征军在缅句时,孙立人任新三十八师师长,在彦南阳(仁安羌)解英军之围曾立过功,当远征军在缅甸失败时,他不服从蒋介石和我的命令,而听美军史迪威的命令,随英军之后,退入印度。因此,深得史迪威的称誉。”
杜聿明始终认为,仁安羌一战孙立人宁肯冒着巨大风险去救英军,却不救自己的同胞,实在是过于无情。
甚至于杜聿明认为,孙立人是与史迪威勾结,意欲成为美国在中国的代理人。
尽管以上都是杜聿明个人揣测,但从此以后他对孙立人的态度愈加恶劣。
杜聿明后来在回忆录中提到一件往事,抗战胜利后,孙立人受艾森豪威尔之邀赴欧洲考察,并受英皇颁发勋,然而当时国内战争阴云四起,蒋介石从报纸上看到报导,电召孙立人回国,孙立人竟然毫不理会,转头赴美,被杜聿明认为是别有用心。
当然,也有说法称,这个事情为谣传,当年孙立人受邀到欧洲考察军事,是1945年5月17日,当时中日之间尚有战争,孙立人出行计划应该属于机密,蒋介石根本不可能从报纸报导上看到类似的消息。
不过,从客观上来讲,杜聿明对孙立人的无端踹度,也不能算是毫无道理,两人毕竟所思所想完全不同。
孙立人自己就很傲气,行事难免无所顾忌,这也几乎成为他后来悲剧的源头之一。
三
孙立人在和杜聿明相遇,就到了东北了。
解放战争爆发初期,孙立人率领新一军抵达东北,凭借优良装备以及过硬军事素养,一路所向披靡。
当年,新一军、新六军在国民党军中无疑是精锐,虽然我们在 谈时通常以五大主力来形容,但实际上当时国民党军中,真正能够称得上是“全美械装备”的,就只有这两个军(严格意义上这两个军也不算,但仍然要超过其他各美械军)。
在孙立人在东北的这段日子,与杜聿明的关系更加紧张,在杜聿明晚年回忆录中,多次称孙立人“骄横跋扈,不听指挥”。
1946年5月19日,国民党军在占领四平以后,主力继续向长春、永吉深入,东北民主联军为了迟滞敌人向北满进攻,决心以辽东军区一部分兵力进军鞍山、海城,并相机歼敌一部。
辽东军区司令员程世才、政委萧华命令四纵副司令员韩先楚指挥该纵队第10、第11旅和纵队炮兵团及辽南保安第1、第2团发起鞍海战役,并迫使驻海城60军184师潘朔端率部起义。
据说当年,鞍海战役期间,潘朔端曾一连迭电请求增援,但因所部是滇军,周围其余各路国民党军都持观望姿态,只有曾泽生率领的60军一部分驰援,潘朔端对国民党军绝望之余,决心实施战场起义。
然而在杜聿明回忆录中,他把鞍海战役潘朔端起义一时归咎于孙立人。
称孙立人当时在长春,曾借口部队连日作战十分疲劳,请求休整三日,然而当时鞍海战役甚急,杜聿明严令之下,孙立人竟然不听从,还趁蒋介石在长春之际,致电称要求休整三日,蒋介石批准同意。
杜聿明回忆录中称孙立人:
“对海城之危不救,致使一八四师起义。”
尽管杜聿明回忆录言之凿凿称确有其事,可从孙立人回忆录记载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在孙立人的回忆录中,并没有所谓“休整三日”的说法,新一军始终在一线并未撤下,按照实际情况分析,像新一军、新六军这样的部队,在战事尚未结束时,确实不太可能撤下一线,即便是孙立人告到蒋介石那里,蒋介石也不可能听(毕竟他对孙立人也无好感)。
根据孙立人回忆,新一军在鞍海战役时,承担的是总预备队的任务,除了下辖的50师划归新六军暂时指挥外,其余两个师则遵令到四平集结待命。
显然在孙立人口中,所谓对海城之危不救,也是杜聿明一家之言。
当然,我们这里取孤证不立的说法,就算是孙立人、杜聿明在各自回忆录中,记载偏向于自己。可从各方面资料记载来看,杜聿明作为当时国民党军东北军事最高负责人,他是偏向于新六军的,而不是偏向新一军。
当时的新一军,整体已经形成了围绕新38师为主,这是孙立人的发家部队,而不是郑洞国还在时候的样子,而新六军则是以原来新22师为主发展起来的部队,而新22师原本就是杜聿明第五军的一个师,而当时新六军军长廖耀湘原来也是杜聿明的老部下。
从1947年1月至6月长达半年多时间,新一军累战不利,孙立人更是饱受苛责。
不过,这里得解释一句,除了我东北民主联军英勇奋战外,孙立人的新一军之所以累战不利,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是作为守备部队安排在地方了,像这样一直机动灵活的强大部队,一旦失去了灵活性,作战的效果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1947年4月,孙立人被调回沈阳,任东北保安司令部副司令长官,至8月调离东北。
有意思的是,杜聿明与孙立人几乎是前后脚离开的东北,当时杜聿明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不得已之下只好离开一线。
总的来看,杜聿明与孙立人之间的分歧,归咎原因有几个方面:
一、孙立人本人的问题,孙立人不是黄埔出身,作为非嫡系自然饱受排挤,而他作为一个纯粹军人(从回忆录不难看出),又不熟谙政治手段,特别是不会讨国民党当局最高统治者蒋介石欢心(这一点孙立人还不如黄百韬),所以即便再有能力,也难于发挥。
二、杜聿明的问题,杜聿明本身是黄埔出身,蒋介石的亲信,他统兵打仗虽然也有能力方面因素,但更多的还要囿于国民党军传统习惯的影响,比如他不得不听从蒋介石的命令,扶持亲信部将排斥异己,无论是他在东北时对曾泽生60军的态度,还是后来对郭汝瑰的态度,就很说明这一问题(郭汝瑰虽然是潜伏的地下党,但表面上还是陈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