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肉麦饼, 永康人的传承和记忆|十月行记

经济观察网记者张晓晖

我是永康人

浙江中部有几座县级规模的小城，那儿的人拥有一种特殊的地域自豪感。

这几座小城是金华市辖的义乌、东阳和永康。如果有人去问这三座城市的人，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一定会回答：我是义乌人、我是东阳人和我是永康人。反正他们一定不会先说自己是金华人。

这个回答，和中国的很多省份的人不同。比如四川，如果不是来自省会城市，一位来自自贡的人和一位来自宜宾的人，大概率会在上海、北京互相称老乡，因为他们都是四川人。

为何义乌人、东阳人、永康人会如此？

或许是因为这几个中国县级城市的经济水平较它们隶属的上级城市更为发达。

义乌是世界闻名的小商品市场，这座城市有机场，而金华却没有；东阳有木雕，金华却没有；永康是五金之都，金华却没有。久而久之，这三座城市的人，拥有了一种地域自豪感，这种地域自豪感，体现在它所专属的任何一种有特色的物品中。

永康人最喜欢吃的一种食物，叫永康肉麦饼。

对永康人而言，永康肉麦饼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了省内的金华酥饼、西湖藕粉和嘉兴粽子。

本文专门讲述永康肉麦饼的故事。

家乡的味道

对于任何一位土生土长的永康人而言，永康肉麦饼的味道令人难以忘怀。

这是一种简单工艺就可以制成的饼，食材只需要三种：上等的面粉、带肥的五花肉、当季腌制的雪菜（雪里蕻，永康人称其为九头芥）。

九头芥收割下来之后晒一天，加盐腌制两周之后，雪菜就大功告成。把雪菜切碎，把五花肉切碎，互相搅拌就成了永康肉麦饼的馅料。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五花肉不能太肥，也不能太瘦，太肥了容易淌油，太瘦了影响口感。

馅料制好之后，只需将面粉和好，把馅料揉进面团中，压扁，放入烤盘中，两面烤黄，一个个香味扑鼻的永康肉麦饼就做好了。

永康人烤制永康肉麦饼，通常是用下面生柴火、上面架铁锅的老式灶。这种用炭火烤制的肉麦饼最香，铁器和面粉不会发生粘连，而且温度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食材中去。

永康是五金之乡。在这里，最早一批传统手艺人游街串巷讨生活，经常上有一顿，下无一顿。因此，手艺人随身携带几个肉麦饼，作为充饥之物，既简单美味，又方便携带。

永康农业发达。在田间耕作的农人，遇到繁忙的季节，往往无时间精心做饭。制作一个个美味的肉麦饼，闷热于锅中，一揭锅盖，手抓着便吃，省时省力又美味。

刚刚烤出来的肉麦饼，食者如果心急，猛咬一口，还容易被里面的蒸汽烫到嘴皮。因此，一些有经验的人，在肉麦饼烤制过程中胀气的时候，就拿一根牙签或者细针将其戳破。

虽然没有陕西的肉夹馍、天津的煎饼果子那样在全国获得广泛的名声，但是我告诉你，肉夹馍、煎饼果子在永康是没有什么市场的，因为它竞争不过肉麦饼。

并且，永康肉麦饼还是一种“广谱性”食物。说它广谱，是因为它既可以在早饭吃，也可以在中午和晚饭当做主食，并没有特别的时间属性。但是，比如油条，一般提起它都是早点；馒头、包子在中国南方，也是作为早点存在。

永康肉麦饼不一样，一顿三餐都可以吃。它可以搭配馄饨、稀饭、羹或者是牛奶、豆浆、汽水，还可以一边吃饼一边搭配黄酒、啤酒、白酒、汽水。

我最喜欢的搭配是一碗馄饨加上一个永康肉麦饼，在寒冷的冬夜或者夏日的早晨，吃上这么一顿，远远胜过山珍海味、满汉全席。

如果你从小就吃某种食物，成年之后的你，大概率会把这种食物奉为美食。

我看过一个在北极生活的因纽特人纪录片。当地生活的本土居民在夏季捕捉活的海雀，装入麻袋用石头压紧，任它自然发酵，待冬日严寒零下几十度的时候取出食用。这是他们的人间美味。

方光是我高中同学。提到永康肉麦饼，他说：吃不腻。在上海的时候就特别想吃永康肉麦饼，一回到永康，昨天吃两个雪菜肉麦饼，今天吃两个梅干菜肉麦饼。上海没有正宗的永康肉麦饼，永康遍地都是。

对永康人而言，如果他从小就吃肉麦饼，当他长大之后，当他离开永康，当他去了某个城市或者某个国家，他会特别怀念它。此时的永康肉麦饼，对他而言，就是家乡的味道。

被神话的饼

由于永康人带有地域自豪的属性，永康肉麦饼这么一个简单食物，甚至被他们神话了。所谓地域自豪，就是某个地域的人群，集中地、天然地认为，自己的食物、产品跟其他地方比较起来都是最好的。

浙江宣传的微信公众号9月24日文章《金华的饼》中记载：永康肉麦饼背后的故事更为久远。相传，以麦粉裹上碎肉在青铜板上烤饼，是黄帝在石城山铸鼎时的充饥之法。这种古老的烹饪方式在永康流传至今。因南宋思想家、状元陈亮对其赞不绝口，永康人也将肉麦饼称为“状元饼”。

天呐，永康肉麦饼竟然可以追溯到黄帝时期！

这个记载，如果能够证实，永康肉麦饼的历史将与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不相上下。

在百度百科中，收录了关于永康肉麦饼的另外一个传说：

永康农家在丰收喜庆季节向有制作肉麦饼作为佐餐的传统。相传北宋兵部侍郎胡则就很喜欢吃肉麦饼。每当他回到故里，总要吃上几只。至今永康旅外人士能做肉麦饼者，兴致来时总要做点肉麦饼尝鲜；旅外人士回故里，家乡亲人也喜欢烤几个肉麦饼供亲人品尝。

2023年，永康肉麦饼的制作技艺被列入第六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进一步证明了肉麦饼在当地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永康肉麦饼不仅仅是一种美食，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记忆，融入了永康人的生活和文化基因中。

我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从我记事起，肉麦饼就是永康人的美味，小时候肉麦饼卖1块钱一个，我读初中那会开始，肉麦饼卖2元一个，等到我上高中读大学，肉麦饼已经涨价到了5元一个。2024年国庆回家，在永康的街头小店一问：肉麦饼竟然要8块钱一个。

10月4日，我早早地起床，准备去集市上买肉麦饼，给还在睡觉的孩子们当早饭，不料母亲把我拦下，她说：我买了肉、面粉，外面的肉麦饼太贵，一会我给你们烤吧。

半个小时后，厨房那边飘过来肉的香味和饼的香味，煎饼时发出的那种滋滋声，令我仿佛回到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