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华南索罗斯 剑书
智谷趋势出品 | ID：zgtrend
报应来了，虽迟但到。号称“四大”之首，拥有无数上市企业客户的普华永道，积攒了80余年的口碑，毁于一旦。财政部和证监会正式官宣，对普华永道处以“顶格罚款”，合计罚金4.41亿，并暂停经营业务6个月，撤销广州分所。在姗姗来迟的背景下，这样的重罚却难言大快人心。4个亿罚款，比起许家印捅出的2万亿的债务窟窿，微不足道。要知道，正是在普华永道的纵容下，恒大才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虚增了5641亿收入和920亿利润，像滚雪球一般滚出了天量债务，狠狠地坑了5.7万户家庭、超过2万家的供应商。如今，普华永道自食其果，报应不爽。截至今年9月13日，普华永道已合计被37家A股、7家港股、9家基金公司（含其旗下产品）解聘。按照去年的审计费用计算，A股解聘带来的审计费用损失已经高达6.53亿元。
然而，我们还不禁要追问：普华永道像“草台班子”一样的骚操作，是怎样瞒天过海，一路护送恒大过关的？重锤之下，风流云散的普华永道合伙人、员工们，已经转到大大小小的其他事务所，如何监督他们不再重蹈覆辙？这些问题如果不回答，可能还会出现下一个恒大。
草台班子普华永道对恒大的“保驾护航”，到底是有多离谱？证监会披露的细节，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一是审计工作底稿失真，底稿记录内容严重不可靠。其观察的地产项目，居然有高达约88%的记录，实际执行情况不一致。88%是什么概念，买了8只肉包子，最后发现7个是菜的。二是现场走访程序失效，连“走过场”的标准都达不到。其现场走访认为符合交楼条件的楼盘，大部分实际未竣工交付，甚至到了证监会实地调查时，还是“一片空地”。这就是赤裸裸的协助欺诈。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烂尾楼？普华永道难辞其咎。三是样本选取范围失控，任由恒大地产替换样本。凡是恒大地产标注“不让去”的项目，直接排除在走访样本之外。此外，还有文件检查程序失灵，大量业主签字确认日晚于资产负债表日，以及复核程序失守，流于形式。看到了吗？这就是号称“资本市场看门人”的普华永道，身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标杆，在资本面前门户大开、形同虚设，职业操守跌穿底线。让它闭嘴14年的代价，只是区区的4个亿，平均每年2857.14万元。难怪恒大除地产外各个业务，都喜欢用普华永道的服务，真的是太听话了，指哪打哪。
罗兵咸永道即普华永道香港
普华永道的护法，给恒大提供了怎样的便利？可以说，相当关键。不说别的，审计报告里如果带上普华永道的logo，再拿去银行办理贷款，流程上都会顺畅不少。恒大模式的本质，就是一个巨大的庞氏骗局。把金融机构的钱、居民的购房款、上下游的货款，想尽各种办法做成利润分掉。本该监管这一切的普华永道，却选择视而不见，配合恒大演出。其实，早在2012年6月，做空机构香椽就发出了一份长达57页的报告，称恒大管理层至少使用了6种会计手段，来美化“资不抵债”的事实。危难时刻，挡在恒大身前的也是普华永道。直到2021年，新的会计准则出台，恒大死活不敢发财报。拖到最后，扭扭捏捏发出来一看，我的天！6640亿收入和1020亿的利润修正被转回，把一堆投资者看得脑瓜子嗡嗡响。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新的会计准则出台，以普华永道的专业性，恒大的盖子不知道还能再捂多久。区区2.4万亿，恐怕还不够许老板的想象力自由驰骋的。想想都可怕。要知道，普华永道去年的全球营收可是高达531亿美元，谁会想到，它居然会为了每年几千万的利润，就出卖自己的节操？积累信誉需要80年，而摧毁它，可能只需要一念之间。
“消失”的内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普华永道，何以至此？恒大事发后，曾有一封名为署名为“一部分普华永道合伙人”的匿名信，在网络流传，名为《是谁把普华永道带入恒大这个火坑的》。对此，普华永道发布声明，否认其真实性。不过，综合种种信息判断，普华永道身上，最大的问题显然是内控不严，如此多年的操守丢失，不是简单一句疏忽可以解释的。业内流传的诸多消息，将恒大背后的操盘手指向了时任普华永道亚太区及中国区主席赵柏基。有意思的是，在此之前，他是安达信的合伙人——对，就是那个因安然事件造假而轰然倒下的原“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在普华永道，赵柏基曾以“改革派”的面目出现，比如拥抱数字化转型，在香港率先接受比特币支付等。说起来也是讽刺，毕竟审计费用需要公开接受监管，而比特币“去中心化”的特征，天生就与监管相左。2005年，赵柏基升任普华永道审计业务条线一把手，接下了恒大这个大客户。随后，不少来自安达信的合伙人也逐渐渗透，掌握了审计质量岗等核心岗位。更令人心惊的是，赵柏基还曾高薪“聘用”已经退休的普华永道美国资深合伙人，作为普华永道香港和中国所的“说客”，逃避国际监管的调查。对这些种种异常现象，普华永道内部难道毫无察觉？还是说赵柏基的权力，已经大到了无人制衡的地步？退休元老都“拿钱办事”，普华永道整个系统的内控，是否已经形同虚设？乱象背后，引人深思。事实上，不仅仅普华永道，其他会计师事务所，也应引以为戒。
“换帅”求生随着客户流失，普华永道也开始大规模裁员，团队流失到其他大大小小的事务所。9月9日，容诚会计师事务所发文称，“200人团队成员持续加入”“团队成员兼具国际化视野、‘四大’工作背景、全员中国籍等特点，经理及以上级别成员占比超30%”。文章所附上的12位管理人员名单，就有7人在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官网的登记“工作单位”显示为“普华永道”。有人戏称：“干活的人不变，质量不变，只是出报告的公司换了个名字而已”。但普华永道也没有“弃疗”，而是“换帅”求生。最新的消息是，其现任全球首席风险与监管官何睦妮（Hemione Hudson）已被任命为普华永道中国区主席，显然是来救火的。普华永道的未来如何？一个令很多人遗憾的判断是：即便客户不断流失、信誉不再，但普华永道也很可能“死不了”。这背后，主要有三个原因。其一，普华永道本身是“特殊普通合伙制”的公司。在美国，这一制度又被称为有限责任合伙制。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公司成员需要承担的责任，仅限于经营和本人过错，无需为其他成员带来的公司合伙债务承担责任。也就意味着，恒大项目之外的其他成员，无需担责。即便要处罚，范围也相当有限。对普华永道来说，只需断臂求生，就可轻松过关。甚至连臂都不用断，因为签字会计师极有可能有外籍身份，随时能“润”走。其二，普华永道还在照常接业务，马照跑，舞照跳。比如，5月招商局中国基金就发布公告称，因德勤香港聘任期满，将委聘罗兵咸永道（普华永道香港）为新任核数师，经批准后生效。8月阿里巴巴股东大会，也通过了聘任普华永道议案，批准和核准委聘普华永道中天会计师事务所（特殊普通合伙）和罗兵咸永道会计师事务所。其主要的原因，是普华永道在香港、美国资本市场，依然有巨大的影响力。另一家普华永道的忠实“粉丝”是梅赛德斯-奔驰租赁有限公司，颇为喜感的是，它还特别强调，普华永道中天近一年不存在被监管立案调查或行政处罚等影响它执业的情形。普华永道，毕竟名声在外，多年摸爬滚打积累的资源，尚可支撑其渡劫。其三，安达信“珠玉在前”，也为普华永道提供了不少参考。还记得吗？在那场震惊全球的安然造假案里，安达信为了逃避监管，将与安然往来的工作底稿统统销毁，导致谁也没法说清楚，安然的窟窿到底有多大。2002年1月，安达信承认销毁底稿，也让整起案件上升至刑事层级。见证了这一切的普华永道，自然不会再走这样的老路。业内有消息称，普华永道“光是论证恒大持续性假设来免责的这部分底稿，就搞了几百页，其他的底稿也准备好了，等待外部检查”。持续性假设，是会计基本假设之一，即假定企业主体在可预见的将来会持续下去，可以在正常的经营过程中变现资产、清偿债务。这些准备，给了普华永道一定的底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最终难逃罪责，安达信也已经演示过了“复活”之法。
普华永道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其背后反映的资本市场财务造假、审计机构未能尽责等问题，还将久久震荡。从野蛮生长的时代走来，恒大的狂飙突进，又给了多少人虚假的信心，为虎作伥，共享果实。“别让普华永道跑了！”在恒大事发之后，很多人愤怒于监管和审计的缺位，曾经呐喊。但这句话，也许终将沦为空谷的回响，但我们应当记住，历史留下的教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