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说中文脱口秀的英国人，这个身份让Harry在脱口秀行业里显得与众不同。
得益于生活经历不同，他的思考和视角有别于其他中国脱口秀演员，也有脱口秀节目曾因外国人的身份向他递出橄榄枝。但困扰也是相对的，他不知道观众能否接受这些新鲜的表达，而节目邀请他的原因也成了他拒绝的理由，他更希望是因为内容被选中。
更现实的苦恼是，作为外国人，他的线下演出机会并不多，同时，他需要不断向舞台下的人们解释，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因此他一直渴望一个“足够好的舞台”。在拒绝多个同类型节目邀约后，他第一次参加了线上节目《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首轮表演就炸了场，他借助外来者的视角调侃中国的英语角、英语培训机构和网红老外，表达的内容涉及文化、种族、肤色等等，笑友团鲁豫评价他的段子“很高级”。
但最终，他输给了站出来挑战他的汪德发，以10票之差被淘汰。而充满戏剧性的一幕是，几天后，张博洋退赛，他得以补位晋级，继续在比赛中角逐。
说脱口秀以来，Harry曾陷入自我怀疑，也努力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身边的演员朋友们会和他站在一起，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的观众。
他说，这次参加节目最想办的三件事，其中一件是“被大家接受”。
【1】讲脱口秀是件很舒服的事
“那一场可能是我这几年讲得最好的一场。”Harry想。
“不能当老外网红的原因是没有老外腔、不会大惊小怪”“美式脱口秀还是中国人讲得好”……《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节目中，第一个包袱响了以后，他放松下来，开始享受属于他的几分钟。
“日不落帝国的余晖”梗炸了场，英国人对有色人种的傲慢引发全场爆笑，被英语角困住的外国人视角让观众觉得新奇又充满趣味，容易大惊小怪的老外网红在阵阵笑声中极具讽刺性。
表演完毕，全场欢呼。“这谁敢挑战？”台下的脱口秀演员说。
对于Harry而言，等待被挑战的时间过于漫长。最后一刻，汪德发站了起来。
Harry和汪德发认识多年，一起上过很多次开放麦，在他看来，对方每次讲的段子都很炸。整个组里，他最不希望汪德发挑战自己。
果然，上了舞台的汪德发多次炸场。Harry站在后方，又笑又难受，碍于镜头，他努力控制表情。“宣布票数前，我就知道他会赢。”他说，淘汰下台后，没让节目组跟着拍摄，自己找个角落哭了一会儿，“很遗憾”。
第二天，Harry飞往新加坡制作梁海源的巡演，再回中国的第二天就是外卡赛。早晨他去走台，还是很紧张，前几天的压力都在。该上比赛时，导演组找到他，“有个事跟你说”。
Harry跟着进了一间屋子，笑友团都在，他以为犯了什么错误。大家告诉他，有演员退赛了，可以补位晋级。“我第一反应很懵，”他说，知道退赛的是张博洋，心里很复杂，他非常喜欢对方的表演，而且不太确定这样晋级好不好。“但不管怎么进的，反正我进了，又很开心。”
Harry在节目《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中表演。图/受访者提供
这是Harry第一次上线上节目——一件他刚开始说脱口秀就想做的事，“我觉得如果能上一个好的脱口秀节目，就能展示出我是一个真正的脱口秀演员。”
他坦言，线上和线下的体验很不一样。线下，观众都在面前，演员能直接得到反馈，要是他们不喜欢这类段子，可以直接换一个。但线上没法改，因为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观众。“节目上有好多演员录节目时，反馈非常好，票数高，现场观众也很喜欢，但播出后好多人骂他们，或者说不好笑。这很难控制。”
另外，线下有15-20分钟的时间讲段子，演员可以把故事讲得更长，表演更多，可在节目上只有5-8分钟，每几秒就得出梗，节奏和角度不一样，对Harry来说挑战很大。
Harry回忆，第一期讲的那8分钟段子里，总共说了三四个故事，放在线下，每个故事他会讲5-10分钟，但在线上节目，他想多讲一些内容。“我也害怕，我的内容很不一样，观众会不会喜欢？有好多人喜欢网红老外，我又调侃他们，会不会有人骂我？”但到最后，他又觉得算了，“骂就骂呗，起码是我想讲的，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他从小喜欢看脱口秀，但从来没想过上舞台。三年前，因为疫情回不了英国、见不了父母，工作也没了，他心里有点抑郁，开始在家写段子。“写着写着我感觉挺喜欢，就想要不试一下。”那时他认识了一位北京的脱口秀演员，对方告诉他在北京去哪儿可以讲开放麦，他就去了。
“一开始非常紧张，在小酒吧里边，十几个观众，感觉比演员人数还少。”第一次讲下来，没有尴尬，没有冷场，有人笑，“我就开始想，回去后如何完善这个笑点。”
讲脱口秀让Harry感觉很舒服，“我很喜欢观众的反馈，在中国这么多年，我干过好多工作，在36岁时找到了我想干的事儿。”
【2】不想只因是老外而上中文脱口秀节目
Harry来中国，刚开始是为了学医，当时，他挑选留学的国家，其中一个是中国。他不了解中国，但觉得肯定跟别的国家很不一样，为了满足好奇心，他决定来看一下。
他向九派新闻回忆，上学时，学校会安排中文课，教拼音和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像English Corner（译“英语角”）的中文版，“怎么寄信到英国”“怎么去邮局”，虽然，那会儿已经没有人寄信了。
后来，他在这个环境里跟人接触、交朋友，慢慢学会了中文。
在中国的16年，Harry大部分时间在北方，老婆也是北京人，前几年他在河北，中间十年在北京。两年多前，他搬到了上海。
“我是外国人，我的家庭、生活、经历、看事情的角度和他人不同，这是我和其他脱口秀演员最明显的差别。”采访时，Harry乐呵呵地说。
但他表示，自己不想单纯因为这个身份去上节目。早年，他曾有机会上其他脱口秀节目，但没去，他认为那时节目组选择自己，是因为觉得有个外国人去讲，会好玩一些。
“我还是想跟所有中国脱口秀演员一样，一步步通过脱口秀表演本身被筛选出来，这让我觉得被选是因为我是演员，不是因为我是外国人。”
Harry知道中国也有英文脱口秀，但他不去讲。每次去看的时候，他觉得氛围有一点点奇怪。“现场有好多不同国家的人，他们的文化不一定一样，所以不太确定哪个点比较能引起共鸣，比如我想讲关于英国的事情，但可能50%的观众都是中国人，20%来自欧洲或者南非，不一定能明白。”
“我这次在节目上讲的好多内容，比如英语角、网红老外、英语培训机构，观众能明白，我也可以从我的角度聊得更深，让他们了解我想表达什么。”
在很多英国影视作品中，“喝茶”“炸鱼薯条”都是埋藏的笑点，但英国人Harry不认为中式幽默和英式幽默有什么不同，他觉得都是幽默，而幽默的所有技巧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主要是观众接受的部分。
“在中国，好多人还没有看太多脱口秀，我每次去线下讲脱口秀时，主持人会问谁是第一次来，70%-80%的人都是，可在英国，基本每个人都看过，所以他们会接受更冒犯一点的段子，演员可以讲更多地狱梗。”
身边也有好多演员朋友问他，在国外会不会可以讲更多内容？他觉得，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那根线，演员不能越线。
Harry在节目《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中表演。图/受访者提供
这几年，Harry一直想有更多演出，但因为是外国人，线下演出机会并不多，自己又没有热度，“如果能上一次节目，有观众喜欢我，线下的演出机会就能更多一点，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目的。”
还有一个很大的困扰是，每次他讲脱口秀，因为观众不认识，所以他每次得先花费好多时间讲一些介绍自己的段子，“如果能上节目的话，以后在线下，我就不用花那么多时间自我介绍，可以讲更多东西了。”
从这点上来看，通过线上的形式，带动更多线下脱口秀的演出，或许也是线上节目带给脱口秀演员们的巨大意义。
【3】“终于找到一个群体，可以展现我的每一面”
36岁的Harry仍然记得，自己经历过最尴尬的一次脱口秀表演，是在一个酒店的宴会上，被随机邀请上台。
当时正值春节，他参加了一个上海的活动，有很多不同国家、公司的人参加。吃饭时，他刚好在主桌，有个中国领导非常喜欢脱口秀，提议说“有这么多优秀的外国朋友在，大家要不要弄点表演？”
“我突然觉得很尴尬，像小时候在饭桌上，家长让你表演才艺。”Harry说，那个场子其实不是很适合讲脱口秀，大家都在吃饭，有很多外国人不懂中文，在场的中国人也不一定喜欢这种形式。“我只能上去硬讲，讲了大概五分多钟，我看领导笑了，觉得还行，就赶紧下台了。”
对于脱口秀，不管是节目还是线下演出，Harry都会有点紧张。上台前，他不喜欢跟别人讲话，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段子上，包括该做什么，该怎么上舞台，该看哪里，每个小动作都会想一想。还要注意观众区，看有什么需要考虑的点，然后稍微拉伸、做点深蹲，让心跳起来一点再上台。“每个脱口秀演员都会怀疑自己的，我到底好不好，行不行，有时需要同行鼓励。”
这次，他对《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的选手们感情很深，和大家都成为了很好的朋友，第一轮被淘汰后，有很多演员去安抚他，让这个日常喜爱爬山、越野、健身的英国硬汉十分感动。
“我平时不是爱哭的人，但在后台，一看到我的内容导演和吴星辰，就突然想哭，觉得就这么被淘汰了，万一节目播出来不好看，我以后没有机会了什么的，但好多演员一直跟我说‘你这个太好看了’‘挺好’，然后我觉得，行，他们能认可就够了。”
这也是说脱口秀的好处之一，Harry终于找到一个群体，可以展现自己的每一面，“不用担心谁会不喜欢我，从20几岁的，到40多岁的，包括60多岁的，我感觉他们什么都会接受，跟他们聊天很舒服。”
Harry和脱口秀朋友们的合照。图/受访者社交平台
刚开始讲脱口秀时，Harry参加过一个喜剧训练营，那时吴星辰是他的导师，后来他又认识了好多演员，他们一直跟他说，“你不用管别人，就做好自己，早晚会有人喜欢你，你不一定会火，可你一定能找到你的观众。”
他想起以前说脱口秀，就算90%的现场观众都很嗨，但他只会一直关注那个不笑的观众，他会想，为什么不笑？怎么能逗笑他？给自己压力。
现在上台前，他会跟自己说，尽量去看那些比较开心的观众，而不是为了照顾某个观众，影响自己的表演，让其他开心的观众也变得不舒服。
记者：彭茸雯 周雨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