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阿方索·卡隆的新作《免责声明》是一部明星云集的限定剧集，然而其形式大于内容，叙事手法过于浅显，结构引人入胜，故事却敷衍了事。
当然，如果你接纳了这部改编自蕾妮·奈特同名小说的剧集本就是关于叙事结构如何阻碍真相的......那么，事实是，在两位主演凯特·布兰切特和凯文·克莱恩百变、俏皮的表演的推动下，《免责声明》可能会成为一部让人津津乐道而非认真审视的剧集。这已经是影评人如今进行评论时必须做到的了，这样才能不剧透。
听起来有点劝退？也不尽然。
布兰切特在剧中饰演凯瑟琳·雷文斯克罗夫特，她是一位备受赞誉的纪录片记者——丈夫罗伯特（萨沙·拜伦·科恩饰）十分殷实，儿子尼古拉斯（柯蒂·斯密特-麦菲饰）没有主见——她的名字似乎已经昭示了即将发生的哥特式阴谋。凯瑟琳正在考虑她的下一个职业冒险，她收到了一本来路不明的薄薄的书，书名是《完美陌生人》。她开始阅读。一开始，她被深深吸引。然后，她惊恐万分。最后，她站在水槽边，试图把书点燃。
「我从书里看到了我自己，」她说。字面上的意思。凯瑟琳确信，这本书是关于她的，关于一个她埋藏在心底长达20年的秘密。「书中的某些东西让我重新憎恶自己。」
诱发这种自虐只是斯蒂芬·布里格斯托克（克莱恩饰）对凯瑟琳复仇的开始。斯蒂芬曾是一名教师，他将儿子乔纳森（路易斯·帕特里奇饰）的死直接归咎于凯瑟琳，并且认为凯瑟琳间接导致了妻子南希（莱丝利·曼维尔饰）的死，于是，他决心让凯瑟琳付出代价。那么事情的原委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巧合的是，该剧一开始，凯瑟琳就被称赞她的作品「打破了那些分散我们注意力、掩盖真相的叙事和形式。」在全部七集的剧情中，凯瑟琳的职业似乎完全与剧情无关，令人费解，但《免责声明》却让观众陷入对答案的狂热渴望中。
但正如某个画外音所告诫的：「小心叙事和形式。它们的力量可以让我们更接近真相，但也可能是一种具有强大操纵能力的武器。」
因此，《免责声明》就像魔术师组合潘恩与特勒的表演，他们会告诉你他们在做什么，如果他们的话术足够天花乱坠，你就会知道自己被操纵了，但你仍然会为之惊奇。就《免责声明》而言，比起对结果的惊讶，我对于被操纵的意识更强烈。
我刚才语焉不详地提到了「某个画外音」，因为《免责声明》在不同时刻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风格进行叙述。例如凯瑟琳，就分别以狡猾的第二人称、有些自鸣得意的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来引导故事的发展，当她准备揭示自己的真相——注意，不是整个故事的真相——时，又以一种未经雕琢、未经排练的忏悔风格开始讲故事，配以环境噪音。
斯蒂芬的画外音则时而带有自我满足的坦率，时而带有极具表演性的恶意，与克莱恩对角色的戏剧化处理相得益彰；这个看似孤僻的鳏夫因为复仇的机会而重新焕发了活力，他用不同的肢体语言和不同的腔调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将每个人都卷入了他雄心勃勃的阴谋之中。
唯一比斯蒂芬扮演更多角色、投入更多精力的人，就是每一集的编剧兼导演卡隆。
在《完美陌生人》的可视化呈现中，年轻阳光的乔纳森游历欧洲，与他颇有风情的女友如胶似漆，然后在意大利的一片海滩上遇到了一个相对年长而睿智的陌生人（由莱拉·乔治饰演，艳惊银幕），两人发展出了越来越火辣、越来越危险的暧昧关系，就像从成人杂志《阁楼》截取的情节一样——这些画面沐浴在超饱和的阳光下，矫揉造作得令人窒息或生疑。
书中的一些小插曲——每个插曲都由相同方式的淡入，又以相同方式的淡出——都只有一两分钟，让整个谜团被拖得很长，因此也不免令人联想到《一千零一夜》中舍赫拉查德讲故事时所玩弄的诡计。
尽管我们理解《完美陌生人》的方式十分有限，但剧中的每个人似乎都把这本古罗马式的小说当作真相，但为什么呢？因为里面有罪证确凿的照片？在我们这个人工智能将真实假设从摄影中剥离的时代，《免责声明》可能是最后一部赋予快照以真实力量的剧集，这肯定也是卡隆本人的观点。
卡隆与艾曼努尔·卢贝兹基和布鲁诺·德尔邦内尔这对杰出的摄影搭档合作，在剧集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拓展电视画面的局限性。如果人物坐在窗边，前景中仍然会有一个无可挑剔的剪影，而窗外的深焦处也在发生着一些事情。如果电视机在房间里，其中的节目也是事先就安排好的。如果隔壁房间有噪音和/或附近餐桌上有谈话声，这些声音都会清晰可闻，而且对场面调度有所帮助。卡隆的意图究竟是分散观众的注意力，还是对观众进行细致的培训，让他们关注叙事者的方方面面？回答是，都对。
演员们的演技为影片增添了很多细节，即使在故事发展的过程中也是如此。当凯瑟琳的生活开始崩溃时，布兰切特先是冰冷，然后变得脆弱，她的冷漠让人对她的角色有了不同的理解和判断。科恩——值得表扬的是，他从未陷入那种关于「我的妻子」的典型笑料中——提供了任何一个好故事都需要的淡然的可信度，让观众去琢磨或批判。
斯密特-麦菲饰演的年轻人注定要成为别人故事中的配角，令人心碎。这部剧的演员阵容足够强大，以至于我看了好几集才意识到凯瑟琳的助手——不知道是什么职位的助手，因为她的职业只与主题相关，与故事无关——是由曾凭借《鱿鱼游戏》中的精彩表演获得艾美奖提名的郑浩妍扮演的。
就像克莱恩的表演一样，《免责声明》中的一切既有点令人赞叹，又不免让人些许觉得愚蠢。就个人而言，观看这部剧集的体验更多的是前者，而回想整个旅程的体验——尤其是它是否应该以一部电影长片的形式讲述，更能反映故事的实际篇幅——更多的是后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