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故丛谈|李慈铭日记和读书记

钱江晚报2024-08-28 15:36:26  60

潮新闻客户端周维强

近日在微信朋友圈看到李慈铭日记出了点校排印本,皇皇14大册,卢敦基、何勇强分任正副主编。这应该是自1920年商务印书馆开始出版《越缦堂日记》影印本以来的首个点校排印本。

商务出影印本,得到了蔡元培、傅增湘、王幼山等学界20多人的捐助。李慈铭日记留下来的稿本有《甲寅日记》《越缦堂日记》《孟学斋日记》《受礼庐日记》《祥琴室日记》《息荼庵日记》《桃花圣解庵日记》《荀学斋日记》《苟学斋日记后集》等九部分,商务影印本以日记遗稿里的一部冠名全书,越缦堂是李慈铭书斋名号,以书斋名号命名个人文集,这也是宋元以来所习见,浑然天成。点校排印本则直接取名《李慈铭日记》,以人名为书名,也是汉魏以来后人搜辑整理前人著述的取名通例,直截了当。

《越缦堂读史札记全编》。

李慈铭日记位列“晚清四大日记”,另外三部日记分别是:翁同龢《翁文恭公日记》、王闿运《湘绮楼日记》、叶昌炽《缘督庐日记》。没有查到“晚清四大日记”这个说辞的正式出处。这个品题可能源出金梁《近世人物志》。金梁,清光绪四年(1878)生于浙江杭县(今杭州),清光绪三十年(1904)进士,做过翰林院编修、大学堂提调、监察御史、内阁中书、内城警厅知事、奉天旗务处总办等。祖父、父亲均为杭州驻防旗人。《近世人物志》是金梁在上世纪30年代“九一八”事变后避居天津所著的一部书。在这部书里,金梁写道:“欲考人物,仅凭正传,既嫌过略;兼述野史,又虑传误;皆不必尽为信史也。昔校清史,深感其难,光宣列传,力矫斯弊,乃采及近人日记,终为史例所限,亦不能尽如我意也。近年所出名人日记,如翁文恭、李越缦、王湘绮、叶缘督诸家,为时所重,足与曾文正日记并传。其中知人论世,发潜搜隐,实可补正史所不及。”又说:“翁、李、王、叶,史稿四传,皆经我手,世目翁为权臣,而翁传兼写德宗,君臣一德,遂成贤相,竟不能见怙权之迹。李伤匪类,王叹无行,叶较自好,亦复多偏,而儒林文苑,胥为通儒,非观日记,不克睹其真像也。”金梁是参加过《清史稿》的撰写的,所以对日记的考史价值,自有会心。这部《近世人物志》取材上述翁、李、王、叶四部日记,从里面获得五六百人材料,编撰而成。大概“晚清四大日记”的说法由此生发出来。

李慈铭。

李慈铭,浙江会稽(今绍兴)人,清光绪六年(1880年)51岁中进士,做过山西道监察御史等官,光绪二十年(1894年)过世,身后留下日记手稿70余册。李慈铭日记,起清咸丰四年(1854年),迄光绪二十年(1894年),跨清季咸丰、同治、光绪三朝近四十年,举凡朝野掌故、各地见闻、文物考据、书画鉴赏、学术心得、山川游历、社会风貌均一一记录其中。最早系统研究整理李慈铭著述并校辑读史读书专集、撰写学术论文的应该是王重民。王重民将越缦堂藏书上李慈铭的批校、题记和李慈铭日记里有关读史及读书心得等辑录出来,或成专书出版,或连载于刊物:《越缦堂读史札记》30卷,民国十八至十九年(1929至1930年)国立北平图书馆铅印出版;《越缦堂文集》12卷,民国十九年(1930年)国立北平图书馆铅印出版(后又校辑《越缦堂文集补遗》1卷,未印行);《越缦堂读书记》2卷,《国立北平图书馆月刊》第一卷第二、三、四、六期连载。在完成上述工作后,王重民撰写了《李越缦先生著述考》,刊1932年10月《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第6卷第5期。王重民系统整理研究李慈铭著述包括藏书上的批语和日记,得缘于国立北平图书馆1928年购入了李慈铭的藏书九千一百余册(内中李慈铭手批手校之书二千七百余册),王重民1929年从北师大国文系毕业,不久即入职国立北平图书馆,因以得见李慈铭写于藏书上的批校等文字。当然,整理研究李慈铭著述,这在王重民先生全部的学术工作里只占了很小的一个篇幅。

王重民开了这个头,此后辑录并公开出版《越缦堂读书记》的多有其人,我所见到过的有:由云龙早年所辑的《越缦堂读书记》,商务印书馆重新标点分类1959年出版,中华书局1963年重印;王利器《越缦堂读书简端记》也由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年出版;2021年还有张桂丽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越缦堂读书记全编》5册。辑录而没出版的,我前几年在《陈乃乾日记》(中华书局2018年版)里看到过一例。1931年1月15日陈乃乾在日记里记录:“去年剪碎《越缦堂日记》弃置久矣,今始为之排比。”说明陈乃乾起意和开始这项工作是1930年。1931年1月20日日记:“编《越缦堂读书记·集部》。”21日日记:“上午编《越缦堂日记·经部》。”23日日记:“编《越缦堂日记·史部》。”同年2月7日日记:“以《古学汇刊》本《越缦堂日记钞》加入所编《越缦堂读书记》中。”过了几个月,7月15日记:“以所辑《越缦堂读书记》稿共九百卅七种售于富晋,得三百元。”这说明至迟在1931年7月,陈乃乾完成了他的这部《越缦堂读书记》的辑录。但富晋书社拿了去却没有出版,六七年之后,1938年4月6日陈乃乾日记有云:“从来青阁取得张见阳刻《饮水词》、朱梁任辑《越缦堂日记钞》。余昔年曾刺取《越缦堂日记》中读书之作,分类排比,成《读书记》二十卷,其稿为富晋书社取去,至今七载,迄未付印。今得亡友梁任之稿,与余乃不谋而合,惟未分四部耳。”这里说的是二十卷,到了当年6月20日的日记,则说“……为《越缦堂读书记》十二卷,以稿交富晋……”不知究竟是二十卷还是十二卷,没有出版,看不到实物,也就无从确认了。不过陈乃乾对自己以经史子集四部来分类编排李慈铭读书记,大约还是比较得意的。顺带说及富晋书社,富晋书社1912年开办于北京前门大栅栏西街,1931年在上海三马路开设了分号。陈乃乾所辑的《越缦堂读书记》应该是给了富晋书社在上海的分号。

蔡元培题签《越缦堂日记》。

李慈铭见于日记、见于藏书的读史读书札记、批校、题记,辑录并出版这么多种,大约也可以说明李慈铭的学问是得到了学术界读书界出版界的重视。虽然鲁迅对他的这位绍兴老乡《越缦堂日记》说过不以为然的话,《怎么写(夜记之一)》(原刊1927年10月10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18、19期合刊)里写道:“《越缦堂日记》近来已极风行了,我看了却总觉得他每次要留给我一点很不舒服的东西。为什么呢?一是钞上谕。大概是受了何焯的故事的影响的,他提防有一天要蒙‘御览’。二是许多墨涂。写了尚且涂去,该有许多不写的罢?三是早给人家看,钞,自以为一部著作了。我觉得从中看不见李慈铭的心,却时时看到一些做作,仿佛受了欺骗。翻翻一部小说,虽是很荒唐,浅陋,不合理,倒从来不起这样的感觉的。”鲁迅诚然说过这样的话,但他也是买过看过李慈铭日记的,1912年12月28日鲁迅日记有云:“赴留黎厂购《中国学报》第二期一册,四角。报中殊无善文,但以其有《越缦日记》,故买存之。”留黎厂,即琉璃厂。可见鲁迅也是留意过《越缦堂日记》的。上举上世纪30年代以至今王重民、由云龙、陈乃乾、王利器、张桂丽等辑校李慈铭读史记读书记,金梁上世纪30年代首开自晚清翁、李、王、叶四人日记搜集近世人物史料,这说明《越缦堂日记》对今人仍然是有考史、读书之助的。

2024年8月27日初稿,28日修改,杭州西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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