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姜晓燕
临平山脚下有一家装裱店,在小区的入口处,嘈杂是日常,但这家装裱店却是闹中取静。
这是我们这个小城里仅剩不多的几家装裱店之一。粗看只是一个小店面,店里没有柜台,进门就是一张敞开的巨大长桌,占满了整间店面,人只能沿着大桌子四边走。大桌子上摆放着顾客送来的书画作品。桌旁的墙壁上悬挂着各种装裱好的样品,有古典的中式挂画,有简约的西式油画。
那天下午,我去店里。进店一眼就看到了老板娘,她在招呼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不好意思,请您先把烟熄了。我们这里有规矩,是不允许抽烟的,您看,都是字画,烧起来可不得了。”老者忙点头,将含着的香烟从嘴里松开,落在地上,用脚踩灭。老板娘拿扫帚,将烟蒂扫进畚箕。她的身影在我面前行过,瘦瘦的,双臂修长,长得清秀中带点儿甜,像电影《少林寺》里的牧羊女。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
她问老者:“您要装裱什么?”老者回答:“一幅画。”他从袋子里取出画交给她。她小心地将画在大长桌上展开。这是一幅水墨画:夜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一座石桥,石桥上站着一位少年,他静静地望着石桥下的荷塘,一朵粉红的荷花全力绽放着,旁边一朵正含苞欲放。她对老者说:“这是您自己的作品吧?”他笑着说:“这你也能看出来?……的确是的。是我在老年大学学的……画的内容是我自己构思的。”她说:“那你要送人吗?”老者收起了笑容:“我想送给我儿子,他下个月过生日。我从来没有送过他礼物……”她指着画上左上角写的“寸荷心”说道:“你儿子会懂的。”老者也看着那几个字:“不懂,也没关系的。”她建议道:“这幅画装裱成立轴的吧?可挂,可收。”老者点点头:“行。”
老者走后,她对我说:“久等了。要装裱什么?”我把一幅字交给她。她依旧在大长桌上展开:“是隶书作品啊,好字!”我说:“我想把字用镜框装裱起来。”她带我到屋子的一角,那里墙壁上悬挂着各种各样的镜框一角:“要辛苦你看着这些边边角角想想了啊!慢慢看,选一个吧。”我选中了一个,告诉她:“我就用铜脚花梨木镜框。”她说:“很配。”
当我登记好尺寸,付好钱之后,我对她说:“我可以在这儿看您给字画做装裱吗?”她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解和疑问。我解释道:“我以前学过国画手工装裱,但那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了,我差不多都已忘光了。我想看看你们现在是如何装裱的。”她眉毛向上一挑,似乎明白了:“当然可以哦。”我一阵窃喜。
这时,进来了一位穿着泡泡裙,梳着披肩长发的女子。她手里拿着一张画交给了老板娘。这是一张很小的画,只有A4纸那么大。她把画放在大长桌上,画的是良渚文化的兽面图案。她对女子说:“是你孩子画的?”女子呵呵笑着:“是我女儿画的,去人民广场写生时画的。她要幼儿园毕业了,把它用彩色镜框装裱起来做个纪念。”她指着画上的右下角:“这枚印章,是你女儿自己画上去的吧?”女子咧开嘴大笑起来:“胖乎乎,扁塌塌的印章,很可爱吧?”她也笑了:“印章画得很萌。你女儿那么喜欢画画,你可以给她刻一枚印章啊!”女子抿了一下嘴,笑从两侧漏出来:“不刻。画的印章,才好玩呀。”她说:“独一无二的印章是童年的勋章。”
送走了女子,她从挂钩上取下围裙:“跟我来。”她拉开了旁边的一道木移门。打开门,里面是一间比前面店面大三四倍的装裱操作间。一名男子正在装裱机前工作着。她对男子说:“你休息一下,喝口水,我来!”男子摇摇头:“这张画很快就要装裱好了。”她说:“那我们一起来。”他们留给我一对忙碌的背影。
大约一个星期后,一天夜里,我去取画。店面里那张大长桌上,老板娘在用排刷均匀地把画刷平整。见我来了,她说道:“稍等一下啊!”我说:“您忙,我喜欢看您装裱。”侧门“哗啦”一声拉开了,是上回在操作间里见到的那名男子。他走了过来:“老婆,你休息,剩下的活,我来。”她一直在笑。他们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却是那样的开心。在我这个旁人看来,就像一首诗。我想,只要有人类文明存在,这座小城里这样的诗就不会停止书写。
临走——
灯火明亮,小店可亲,时光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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