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灵活机动、减少人力成本、保障货物安全……近年来，自助快递服务“丰巢”凭借着上述优势成功“打入”全国各地居民区、办公区、校园等场所，成为人们寄取快递的常用智能物流设施。
近日，南都·隐私护卫队走访发现，丰巢快递柜强制要求用户在自助寄递物品时使用人脸识别完成身份验证，否则无法寄出。丰巢方面回应称，此举是响应国家邮政局的实名寄件要求，目的是加强智能柜自助寄件的实名安全性。
根据国家相关规定，寄递物品需进行实名认证，但人脸识别是否为核验身份的唯一方式？丰巢的做法是否涉嫌强制收集用户人脸信息？
丰巢自助寄快递必须刷脸，已在全国推广
据报道，今年8月初，上海、北京等地不少消费者表示，在寄递物品时被快递公司要求使用人脸识别验证寄件人身份，否则无法寄出。特别是在使用丰巢快递柜时，“刷脸”成为必选项。
设置在小区、写字楼、大学校园等场景的丰巢智能柜，自我定义为“智能快递终端”，其通过与各家快递公司合作，成为代收、代存件的网点，主要为物业公司、社区业主及快递公司、行业用户、电商企业提供方便快捷的24小时寄取件自助服务。
为了解当前寄递物品的实际要求，南都·隐私护卫队查看了北京市朝阳区的多个丰巢快递柜，走访多家快递公司驿站，发现在丰巢自助寄件必须使用人脸识别进行身份验证。
8月21日，南都·隐私护卫队实测发现，在丰巢小程序内，用户先选择一家与丰巢合作的快递公司，其后扫描快递柜上二维码，便会出现要求使用人脸识别验证身份的页面，并提示“根据快递条例要求，寄件需要验证XXX（寄件人）本人身份”。该步骤无法跳过，丰巢不提供其他验证方式。
丰巢要求用户寄件必须使用人脸识别
在点击“使用人脸识别验证”后，丰巢小程序再次提示“人脸识别功能验证你的身份信息，请确保为XXX（寄件人）操作”，并要求用户手动勾选同意《个人信息处理规则》。此外，快递柜屏幕上还会出现弹窗声明“人脸识别仅用于查验您的身份，并由腾讯云提供技术支持，丰巢不保存您的个人信息”。
用户需手动勾选同意处理规则
丰巢柜机显示不保存个人信息
《个人信息处理规则》显示，丰巢的人脸识别等技术服务由腾讯提供，腾讯将把丰巢提供的个人信息及其采集的人脸识别数据传输给公安部门等机构，经过比对核验，再将身份验证结果等传输回丰巢。“腾讯将严格按照服务提供者的授权处理你的个人信息，授权终止后腾讯将予以删除并不予保留。”
在小程序内完成人脸识别后，用户还需在柜机端操作。柜机屏幕上显示，根据《智能快件箱寄递服务管理办法》，用户需拍摄寄托物品照片供快递员核验。付款后，物品存入丰巢快递柜，用户选择的快递公司接下来将承担寄递任务。
除了北京，位于杭州、广州的多名用户也向南都·隐私护卫队反映，使用丰巢快递柜自助寄递物品必须经过人脸识别。这一点也得到了丰巢方面的确认。
丰巢客服人员告诉南都·隐私护卫队，只要使用丰巢自助寄件，无论选择哪家快递公司提供服务，都需“刷脸”验证身份，该要求已在全国推广。此举是响应国家邮政局的实名寄件要求，为了加强智能柜自助寄件的实名安全性，同时避免柜机硬件不能支持活体验身的硬件限制。
其他快递公司是否也有类似要求？南都·隐私护卫队走访了北京市其他多个快递公司驿站，发现情况存在差别。
一位顺丰速递快递员告诉南都·隐私护卫队，寄递物品必须经过实名认证，用户可自行选择输入身份证号或者使用人脸识别。来自菜鸟速递、圆通速递的快递员均表示，首次寄递物品时提供身份证号即可完成验证，无需人脸识别。
在丰巢平台自助寄件必须“刷脸”，但主要通过上门取件、人工投递等形式提供寄件服务的其他快递公司却无此强制要求，这是为何？对此，与丰巢合作的顺丰速运、圆通速递、中通快递、韵达快递公司的客服人员均向南都·隐私护卫队表示，自助寄件强制“刷脸”仅为丰巢平台要求，与承接订单的快递公司无关。
寄快递强制刷脸于法无据，专家：用户可举报
8月初曝光的寄快递强制“刷脸”一事引发了人们对人脸信息安全的担忧。针对这一情况，上海方面率先作出回应。
8月6日，上海市网信办与解放日报·上海观察联合打造的平台“上海网络辟谣”官方公众号发文，称近期国家邮政局有关部门正在组织各寄递企业对实名收寄制度流程等进行优化。对于初次在某品牌快递企业寄件的，需出示、查验、登记身份信息；第二次寄递的，需查验身份信息。人脸识别技术作为身份信息识别的辅助，目前正在试点应用，不作强制性推荐。
南都·隐私护卫队了解到，用户寄递物品需经过实名认证，确实有法可依。
由国务院发布，2018年5月起施行的《快递暂行条例》明确，除信件和已签订安全协议用户交寄的快件外，经营快递业务的企业收寄快件，应当对寄件人身份进行查验，并登记身份信息。寄件人拒绝提供身份信息或者提供身份信息不实的，经营快递业务的企业不得收寄。
虽然上述《条例》要求收寄快件应查验寄件人身份，但未提及人脸识别系唯一验证方式。人脸信息作为敏感个人信息，具有直接识别性、独特性和唯一性，一旦泄露会造成严重后果，收集使用更需格外谨慎。上海方面已明确其非强制性要求，丰巢此举是否有法可依？是否有必要性？
浙江理工大学数据法治研究院副院长郭兵撰文指出，快递实名收寄于法有据，但并不意味着快递实名收寄可以强制要求“刷脸”。
在郭兵看来，《个人信息保护法》等法律可以作为认定寄递服务中人脸识别技术处理个人信息是否合法的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使用人脸识别技术处理个人信息相关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也细化了合法、正当、必要原则处理人脸信息的具体情形。
根据《个人信息保护法》，生物识别属于敏感个人信息，只有在具有特定的目的和充分的必要性，并采取严格保护措施的情形下，个人信息处理者方可处理敏感个人信息。在他看来，快递企业虽然可以将人脸识别技术作为实名收寄的身份查验方式供消费者选择，但强迫或者变相强迫“刷脸”显然不符合《个人信息保护法》以及人脸识别司法解释的要求。
南都·隐私护卫队进一步梳理发现，为防人脸识别技术被滥用，目前已有相关规定。
去年国家网信办发布的《人脸识别技术应用安全管理规定（试行）（征求意见稿）》提到，只有在具有特定的目的和充分的必要性，并采取严格保护措施的情形下，方可使用人脸识别技术处理人脸信息。实现相同目的或者达到同等业务要求，存在其他非生物特征识别技术方案的，应当优先选择非生物特征识别技术方案。
在快递行业的国家标准方面，今年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的新版《快递服务》也明确，快递服务主体采集寄递服务用户个人信息，应限于实现快递服务目的的最小范围，包括姓名、联系方式、寄件（收件）地址、寄递物品信息、身份证信息等，不应过度收集用户个人信息。
北京高勤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王源告诉南都·隐私护卫队，丰巢在提供自助寄递服务时变相强制用户使用人脸识别的行为于法无据，且涉嫌违反《个人信息保护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等规定。
王源指出，人脸识别数据属于十分敏感的生物特征识别数据，甚至直接关系个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只有在目的明确的公共安全检查，办理特定金融业务等重要场景才能使用。寄快递是日常生活中经常性发生的行为，显然达不到类似安全级别，将人脸识别作为验证用户身份的唯一方式，不具备充分必要性。此外，即使使用快递柜自助服务时，快递服务人员无法到现场进行核验，通过手机号发送验证码或者使用身份证件，同样可以起到实名登记的效果。
郭兵认为，尽管上海官方已经辟谣并非强制用户寄快递时“刷脸”，但主管部门开展的相关工作为部分企业滥用“刷脸”提供了可乘之机。如今，公安机关已明确禁止酒店入住强制“刷脸”，快递与酒店实名制的上位法依据并无实质差别，因此这两个行业在人脸信息保护方面也应保持一致。
王源表示，如果用户不认可丰巢的做法，可以向相关邮政部门、市场监管部门、网信部门、消费者协会等投诉举报。
郭兵提到，用户还可以针对这类变相强制“刷脸”的行为提起民事诉讼，“最高人民法院对这种强制刷脸的侵权行为，是明确支持用户的维权主张的。”此外，还可以向检察机关提出公益诉讼建议。
出品：南都数字经济治理研究中心
采写：南都记者樊文扬
（南都记者王子黎对本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