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法院)经过新事实勘验 能给我们一个公平公正说法”

南方都市报2024-08-23 00:00:00  71

2015年3月25日,郭刚堂在寻子路上。 IC供图

今年二审开庭前,郭刚堂展示《出庭通知书》。

8月22日下午,备受关注的呼富吉、唐立霞拐卖儿童案,在山东省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审理。南都记者获悉,庭审历经约三个半小时,将择期宣判。

身为寻亲家长,电影《失孤》原型人物郭刚堂历经24年,终于在2021年与被呼富吉、唐立霞拐走的爱子郭新振团聚。2023年一审法院判处两被告人死缓、无期,他认为远远不够,至今呼吁对一直作恶且不悔罪的人贩“顶格处罚”,以儆效尤。

17时许,走出法院大门的郭刚堂透露说,庭审过程中,呼富吉对于一些买家的指认,仍然辩称是“诬陷”;唐立霞原本在一审时有认罪表现,后来也提出上诉。“我相信,(法院)经过一段时间的对新的事实的勘验,能够给我们一个公平公正的说法。”

为了让社会继续关注那些还未团圆的家庭、更深刻地理解“拐卖就是超越谋杀的罪恶”,今年春天,郭刚堂还重新骑上摩托车,竖起一面面“寻子旗”,穿行在人群熙攘的街头。

A维权

“这事儿也难,但总比以前找孩子的时候要简单点”

“唐立霞,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这几年受的苦吗?”

2023年7月7日,呼富吉、唐立霞拐卖儿童案在山东省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审理,5名被拐儿童的近亲属,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及诉讼代理人,被告人呼富吉、唐立霞及其辩护人到庭参加诉讼。同年12月27日,一审公开宣判。

根据两被告人犯罪的事实、性质、情节,一审法院判处呼富吉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对其限制减刑;判处唐立霞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同时判令两被告人共同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物质损失人民币50余万元。

庭审现场,郭刚堂曾含泪质问女被告人,换来对方的一句“对不起”。而男被告人呼富吉并未悔罪、认罪。

郭刚堂走出法院大门。他嗓音沙哑、神情愤怒地表示:“呼富吉他还要上诉!”随后,他和妻子公开表示,将继续维权。

对于一审法院判处两被告人死缓、无期,他认为远远不够,至今呼吁对一直作恶且不悔罪的人贩“顶格处罚”,以儆效尤。

一审法院审理查明,1997年至1998年间,被告人呼富吉和唐立霞以出卖为目的,拐卖李某慧、郭某振、杨某豪、李某豪4名儿童。2001年,被告人呼富吉伙同他人以出卖为目的,拐卖儿童杨某羽。被告人呼富吉、唐立霞以出卖为目的,共同实施拐卖儿童行为,拐卖儿童4人;呼富吉伙同他人以出卖为目的,拐卖儿童一人,二人的行为均构成拐卖儿童罪。

郭刚堂告诉南都记者,呼富吉在此案之前,还有其他“前科”,犯下拐卖儿童的罪行绝非偶然,“偷了这么多孩子,简直像偷瓜偷梨儿一样了!唉!……”

郭刚堂也知道,战线会很长。但二审前夕,他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说,会理性对待,相信人贩最终会被严惩。

“我也想明白了。虽然这件事儿也难,但毕竟是我们过着日子跟他去耗。总比以前找孩子的时候要简单一点,对吧?”

B寻子

“儿子,你在哪里?爸爸找你回家!”

假如1997年,这对男女没有将郭新振拐上长途汽车卖到河南,或许郭刚堂会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

当年,他只有27岁,已经靠着拖拉机运输生意攒下几万元,还打算开个旱冰场。一切美好的蓝图都因为拐卖案的发生化作泡影。

1997年9月21日下午,时年两岁半的郭新振(又名郭振)在山东省聊城市李太屯村的家门口玩耍时,被一名30岁左右、身穿牛仔裤、长相漂亮的女子带走。

很多年后,郭刚堂依然准确地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下午4点多,妻子张文革带着儿子串门归来,便留他在家门口,与小伙伴一同玩耍,等她做完一顿饭的功夫再出来,儿子就不见了,找遍了附近的院落也没发现踪迹。

其间有人告诉她,看到一个女子领着孩子出了村,焦急的她赶忙去了村里的广播站,用“大喇叭”寻求大家的帮助。

当天下午,郭刚堂开拖拉机拉货回来时,家门口已经聚集了百十号人。堂叔告诉他说,小六(郭新振的小名)出事了。听说儿子是被偷走,郭刚堂立刻给众人跪下了:“求求你们帮我去找孩子!”

1997年底,李太屯村的乡亲们合力帮助郭家人寻找郭振,最多时达到几百人。

在报警和多方走访之后,郭刚堂才得知,那个不速之客利用了同村村民的信任,得手前也曾频繁接触过其他几名男童,而被她利用的村民确实毫不知情,无从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万般无奈之下,郭刚堂将儿子两岁生日的照片放大,印在一张一平方米大小的油布上,上面用大字写着“儿子,你在哪里?爸爸找你回家!”插在摩托车的后座,再捆上一编织袋的家当,穿戴好摩托车头盔和塑料雨衣,挎包里揣着文书、地图和记录本,来往穿梭于大大小小的城市和村镇,沿路打听。

但在十几亿人口中找一个幼童,谈何容易?

小六还没来得及留下五官长开的样子,能作为寻人依凭的“显著特征”,不过是左脚脚面与小脚趾之间的一块烫疤、10根手指的指纹都呈开口“簸箕”状……

郭刚堂只能疲于奔命,每年有一多半时间在陌生的地方度过,北至漠河,南到海南。20年来,行迹超过50万公里,报废了10辆摩托车,也花光了积蓄,甚至欠下了20多万元外债。

他和妻子张文革后来又生育了两个孩子,家中生计愈发艰难,但妻子对他说:“找孩子这件事,你当作第一件大事来抓。”

其后的24年,郭刚堂把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耗在了寻子路上,难以经营事业,也疏于照看老人和妻儿,妻子任劳任怨地补贴家用。

然而,就算全家人的生活已经十分俭省,多年下来,也欠下了数十万元的外债。

C单骑

“出去那天,就把‘命运’的‘命’写到自己手心里”

常人难以想象这条寻子路上的酸楚,甚至是艰险。

郭刚堂说:“其实我从家里出去的那一天,我就把‘命运’的‘命’写到我自己手心里。”2012年,他曾经花费数月骑行一万五千公里,途中目睹了多起交通事故,12人受重伤,其中6人和他一样是摩托车骑手。

还有一次雨夜过大别山,几乎就到了悬崖边,他的车翻倒了,脸磕破了,血水混合着雨水往下淌,有一瞬间,他想到了轻生,“我这一松手,可能所有的苦痛都没有了。”

一扭头却看到摩托车上的“寻子旗”翻飞作响,郭刚堂瞬间醒悟,他还有寻子的使命要完成,于是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扶起摩托车,也扶正了那面“寻子旗”,继续推车前行。

2015年上映的电影《失孤》中,刘德华饰演的主人公雷泽宽有句台词感人至深:“只有在路上,我才感觉我是一个父亲。”这基本是郭刚堂的原话。片中有很多情节和人物设定,也取材于郭刚堂的真实经历。

比如,雷泽宽骑摩托车误上高速,被梁家辉饰演的交警逼停,在现实中确有其事。得知郭刚堂是因为寻子心切才走错了路,交警不仅没有严厉处罚,还开着警车把他护送到了安全地带。

井柏然饰演的修车小伙“曾帅”,原型就是一位摩托车修理工,他在给郭刚堂的坐骑上机油时,顺带更换了好些零部件,却不是为了多赚一笔钱,而是当作一份礼物送给了他,令郭刚堂非常感动。

多年的寻子苦旅中,郭刚堂接纳了很多不求回报的善意,也向无数和他一样遭遇亲子离散的家庭伸出援手。2012年,他发起创办了天涯寻亲网,2014年又依法登记注册了聊城天涯寻亲志愿者协会,对失亲群体免费提供帮助,为上千个家庭圆了团圆梦。

2021年7月11日,51岁的郭刚堂终于等来了属于自己的团圆。在认亲仪式上,他和妻子与被警方找回的儿子抱头痛哭,离散24年的家庭终获团聚。

D借力

“24年,孩子不是我找到的,是公安机关找到的”

“我找了24年,孩子不是我找到的,是公安机关给我找到的。我的24年和他们9天的工作之间,画了一个‘小于号’。”郭刚堂曾对南都记者感慨。

郭新振被拐案告破之后,郭刚堂才发现,其实儿子所在的地方,自己也去找过。曾经的“单骑寻子”,更多的是一条无奈的弯路。他多次呼吁寻亲家庭,一定要全力配合公安机关,善用已有的寻亲快车道和社会资源,不要像他曾经那样,试图在茫茫人海中捞一根针。

与之相对的是,这些年里,警方在打拐方面已有长足进步。

2021年公安部部署开展“团圆”行动以来,因为缺少郭新振的DNA信息,在打拐基因数据库里始终没有比中的情况,但又有了一种破解之法,乍听上去,让郭刚堂都有些难以置信。

警方克服了儿童被拐时的体貌特征与长大后差别较大的障碍,根据失踪儿童小时候的照片,在数据库进行比对,从而在河南发现了疑似郭新振的线索。

后来,警方采集了河南林州一名本地居民的血样,在打拐DNA系统中成功与郭刚堂夫妇比中,从而最终确认了郭新振的身份。再到抓获拐卖案嫌疑人,专案组一共只用了9天时间,还带破了另外两起拐卖案件。

如今,国内拐卖儿童的现象已经越来越少了。郭刚堂认为,其原因既有互联网的发展、人像识别新技术等的运用,也有立法层面的完善。

比如《刑法》已规定拐卖妇女、儿童情节特别严重的处死刑,《刑法修正案(九)》加重了对收买被拐卖儿童行为的处罚,对于买卖双方都有了相当力度的震慑。比起新发生的盗抢拐卖儿童案件,更多的是等待线索解开的陈年积案。

对此,郭刚堂希望“买家”和更多知情者能够站出来,提供有效信息,帮更多家庭早日实现团圆,也呼吁怀疑自己身世的孩子,尽快前往全国各地的“团圆”行动采血点,接受免费的DNA采集。

E延续

重新跨上摩托车,竖起一面面家庭的“寻子旗”

儿子找到了,对郭刚堂一家来说,一切从此不同。

变化可能在细微之处,比如郭刚堂终于拥有了深夜关机自由;妻子张文革变得更爱说话、更活泼爱笑。

尽管郭新振平时工作、生活在河南,不能天天陪伴他们,亲子之间仍然可以用手机聊天、视频,“心是近的”。尤其最近过暑假,他忙完手头的工作,还专程回山东探望,一个人张罗了一桌好菜。“给爷爷奶奶显摆显摆厨艺,挺有心的,”郭刚堂对南都记者笑道,“做菜比他爹强!”

2023年3月,郭新振在山东聊城举办了婚宴,现场宾客盈门,无数网友在直播中见证喜悦,影帝刘德华也送上了祝福。婚宴前后,很多爱心人士通过直播间给他刷礼物,后来,郭刚堂公示了明细,并表示这31224.01元直播收入自己不能用,决定捐给那些还没有找到孩子的寻亲家庭。同年9月,郭家老二也成婚了。郭刚堂透露,一年过去,老二媳妇马上要生了,“孩子妈妈已经去照顾了。所以我们是各忙各的——她去看孩子,我去跟人贩子做斗争。”

如今,寻亲、打拐不仅是郭刚堂的“家事”,还是一份干系更多人的社会事业。

用他的话说:“毕竟二十几年,我就做这一件事情,它现在就是我的职业和专长了。”他多次参加全国打拐专项会议,走上街头进行防拐宣传;拨打聊城市天涯寻亲志愿者协会的工作电话,依然能联系到他本人。

为了让社会继续关注那些还未团圆的家庭、更深刻地理解“拐卖就是超越谋杀的罪恶”,前段时间,他还重新跨上摩托车,竖起一面面“寻子旗”,穿行在人群熙攘的街头。一方面“创造流量”,另一方面能收集更多信息,还能跟寻亲家长们当面聊聊,开导他们从情绪化里解脱出来。“但是没想到呢,年龄在这儿了,还是有点欠考虑……所以现在回归线上,用网络的力量寻人。”

郭刚堂说,惟愿等来法院对犯罪者的最终裁决,“也是对我们这些(寻子)家庭苦难的一个终结。”

采写:南都记者侯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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