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边水往事》,前四集挺惊艳。
大尺度,上来就有“逼人整吃菠萝”的满口血腥,而这直观暴力在剧中、不过是最浅层最低级的“恶”。
“大尺度”或许是剧作诸多优点中、最不出奇的那一个。
来,展开说。
一,男主被“大杀四方”模式
愣头青打怪升级闯世界的故事多又多,但郭麒麟饰演的沈星,不是爽文中处处逢生关关过、自有观音兵护体的大杀四方模式,他是被“四方大杀”。
走到哪被打到哪、跑到哪被算计到哪,大写加粗的惨(当面后续逐渐爬起来)。
郭麒麟自带一点讨喜的邻家质感,一点婴儿肥、一点热情真挚、一点年轻莽撞,一点扮猪吃老虎大巧若拙,在故事里越发落地且讨巧。
各路枭雄狠人争霸的故事,多少带点传奇质感,烽烟尽处、血色漂时,大抵都和日常生活有些距离。而郭麒麟的轻喜感、松弛的日常感,成了远和近、真和假、恐惧和共振之间,很微妙的一道渐变融合区。
可这一脸懵一把天真的精神小伙沈星,究竟如何斗得过那些穷凶极恶的大恶人?
正是因为他初始阶段的白,单纯可爱的邻家感,他陷落一片血与黑中的揪心过程,才格外让人唏嘘不忍。
这类剧作的核心难点之一,在于“拙”和“光”之间的分寸,在于成长线的微妙尺度。
恶人窝中九死一生的男主,纵使单纯也不能纯傻、纵使没经验也不能没脑子。
如果一掌开山填海太“神”,主角光环太满会赶客;
如果太“废物”,也容易失真“这个脑子也能活过第一集”?
沈星的拙,是一种似怂实悍、似弱实勇的诚。
沈星的“智”,是一点似憨实敏锐的灵犀。
他虽看不透人人算计他害他卖他,没经验又冲动,但脑子好使、主意灵光。
介绍人假装给他朋友蛇头的联系方式,假装好意劝他偷渡回国,他毫不怀疑所谓蛇头回国是假、债主恶霸是真。
第五集他看见王安全跑路自行找宝藏、依旧吃惊,那是他的天真未泯;但宝石并不在他口中所说之地,那是他迅速学会以恶制恶,扮猪吃老虎。
一度想独吞鸽血红以抵债,那是他在绝境中的贪图不易和无奈染黑染血;实力不够、灰头土脸复又回归猜叔身边,原因究竟是客观之难还是主观之善,大有解读空间。
但在街上将捡到的小宝石放在食物中、赠予孤苦姐弟,依旧是善的因果。助他过关的佛门弟子,正是因为看见他的善行才施以援手加以尊重。
你看,沈星在黑白善恶金色血色间泅渡挣扎,很有“我隔壁那谁咋了咋了”的感觉,传奇感、悬疑感、共振感兼备。
二,“吃人”语境中的人味
《边水往事》里的恶人团,人均吃人。
第一集就上线的“菠萝大叔”坝子哥,狠在动作皮面上,直接将一整个菠萝往人嘴里塞。
后续杀人的昂吞,狠在心机手法上,杀人灭口栽赃一条龙。
而吴镇宇饰演的猜叔,出现时斯斯文文,对比此前隔壁阵营小喽啰们的血腥、油滑,他的不动声色,显然自带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恐怖。
上来就“杀人灭口”(未遂),手黑心冷杀意弥漫。
更恐怖的是故事中数次反转才揭晓的真相:被灭口的貌巴也好,灭口又被复仇借刀杀人弄死的昂吞也罢,本都不必死;他们生生死死费劲巴拉想揭露或想掩盖的酒厂,本就是猜叔通过中间人投的。
猜叔的生意,是一将功尚未成、就已万骨枯。
而王迅饰演的吴海山,是另一种“吃人”。
本质上都血色都吃人,但猜叔的斯文气是一点良好教养的假面、一点文质彬彬的沉着,而吴海山的斯文气是一点儒商气的假象,一点江湖大佬威严、一点对上巴结谄媚。
同样森冷,前有猜叔一听沈星说真相就动刀,后有吴海山在爆炸声起、人群蜂拥而去时,对人命关天、死生大矣都冷血不关心,闲吃零食冷眼看利益;都试图以“佛”面善行掩盖修罗真相。
同样一个眼神就很有冲击力,前有猜叔对着貌巴遗像、面容重叠眼中风云起,无声无息又叫人起鸡皮疙瘩;
后有吴海山摘下昂贵的宝石项链眼镜,一真一假两眼似人非人叫人害怕。
(没有任何污名化义眼的意思,描述角色特质)
剧作一上来就是混乱又熟悉的东南亚无序某地模式,但人均几句外语之外,猜叔、吴海山之外的各路狠人,大多一口云南方言(塑普);彪悍的犯罪集团,和亲切淳朴的“山歌山人山话”,对比间平添一层反差冲击力。
剧中拓子哥的弟弟死后,弟媳偷了家中金子跑路,拓子哥正和白发老母唏嘘、又听见侄子被烫大哭。
老母抱着童稚“乖乖哪个让你烧饭的”。
家徒四壁,几岁的幼童做饭被烫伤。
此后镜头转到锅上,一锅清水煮着两个鸡蛋。
让人很唏嘘。
你看,恶人的几大经典类型,要么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为非作歹;
要么被逼上梁山、当绿林好汉、盗亦有道;
要么被裹挟进漩涡,身不由己一路逃亡或隐姓埋名,试图割舍伪装某种“恶”。
但拓子哥似乎不属于任何一种,干的是违法勾搭,但又渗透着“混一口饭吃”“想混到出人头地”的心酸和朴素;更裹着真心拿沈星当弟弟看的恻隐和温情。
罪行依旧是罪行,但剧作对恶人的刻画很有血有肉。
不是所谓颠倒黑白的洗白,而是简单两个鸡蛋,就隐隐点出恶背后广袤的穷的无奈。
我很喜欢的一句台词,是猜叔对拓子哥说“要不要卖他你自己决定,哎看你这样又不是很想卖”;最后拓子哥当然依旧卖了沈星换酒换进货渠道,但这点唏嘘不忍犹豫,让角色的“人味儿”特别足。
如今各路剧作都喜欢疯批人设,越走越极端,容易为疯而疯,量产徒有诡异笑容扭曲姿态的工具人;《边水往事》群像了不起之处,在于讲的是很极端的一群人,背后喜怒哀乐种种抉择的出发点又很正常。
前者是“有疯形而无实质”,后者才是真正的“吃人”。
你看,他们表面上都是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生意人,实际上都疯红了眼都吃人;而在这可怕的吃人的黑暗丛林中,人还有人味、还有亲情观念、有一点恻隐一点良心未泯。
这一点“吃人语境中的人味”,最让人唏嘘。
三,奇观为表、悬疑为轴、人心为核
悬疑故事高度饱和化、极端同质化的困境中,《边水往事》或许是打破围墙的一点新尝试。
处处是奇观。
这厢有深夜矿山点点似鬼火又似星光,有“高戏”傀儡不语又似“阴魂不散”,有幼童被困矿井中;那厢有赌石的游客如痴如狂、半人半鬼,沉迷金钱和玉石游戏中;有条狗似人非人,机关算尽处处找钱骗钱。
后有少年持枪熟脸杀人,前有孩子吞鸽血红、企图“人肉”带出矿山,段老四接过医生从孩子体内开腹取出的鸽血红宝石,全然不看白布之下孩子的尸体,特别具象化的“带血的红宝石”。
刚刚成年的兰波前一秒还和沈星挨家挨户送米做慈善,下一秒就把车当坦克开、疯狂杀到路口、砰砰砰举枪就杀。
而杀的,仅仅是“偷运活牛犯”(沈星不理解:几头牛至于吗?)
杀完之后若干天,还将人的尸体套上牛头面具,吊在路口的树上。
孤儿队长大的少年兰波、成为“阿爸”的私人武装,小小年纪以正义和生存之名、深陷杀戮之渊而不自知。
兰波绑在头上的红头巾,此前数次在故事中出现、是残暴极端的具象化。
而乍看很黑色幽默、其实让人后脖颈发凉的一句,是兰波背着枪上车,沈星不满“你出门(带路)带枪干吗”,兰波漫不经心又天经地义奇怪“你出门不带枪吗”。
这很可怕。
你看,所谓奇观不仅仅是猎奇表面而已,而像是枝枝叶叶扭曲似鬼似魔、血干躯体依旧是人心的贪嗔痴。
奇之远、性之近,一远一近、一奇一实之间,很有张力。
如果说单纯依赖视听语言硬搞一惊一乍,只是徒有其表的恐怖,是以音乐画面的氛围感来掩盖故事的薄弱内核的平庸;那么《边水往事》则是另一种,从视听语言到内核,一样不少一样不弱。
鸽血红的故事中沈星被困矿山,走不出层层关卡、逃不过一双双血色觊觎之眼;山山水水秀丽、江河大地无言,而人深陷这人形地狱里。“牛”的故事刚刚展开,兰波一句“你出门不带枪吗”就将惊悚值拉满,想必后续同样有无言惊魂瞬间。
再比如条狗王安全和赌石客的故事,一个坑蒙拐骗一个赌,你来我往几回合为利益纠缠不清,越到后来越“狗咬狗”拆台打击报复,每一回合都精彩有看头。
最终,王安全被隔绝在红宝石之外,怅望那人离去,费尽心机也枉然;
而赌石客浑身只余裤衩、依旧死死将破包抱在胸前,精神失常垃圾堆里找食物,手握一颗青苹果颠三倒四当绿宝石,重复着此前做发达大梦时对老婆说的话:你原谅我啊、我什么都给你买啊。
几来几往、几坑几报复之后,他们俩有几分同是沦落伤心人之意;一乐一忧、一癫一恨,垃圾堆边相逢,是非成败转头空。
夜晚的街头,王安全给疯了的赌石客裹上自己借来的僧袍,唏嘘不忍又嫌弃推开他。王安全仅有的这一点善良,倒是让他名不正言不顺搞来的僧袍、终于有了一点真正的价值落点。
最终黄粱疯狂梦一场,丑陋又贪图的人啊,野心告破一场空,何尝不是一种因果呢。
舒心结语
高度类型化的悬疑剧,求新求真求震撼都越来越难。
所以跨界半跨界的“悬疑+”剧作越来越多,可惜的是很多“加法”实际效果都是减法。
未必能有浮世绘之善恶警醒,反而囫囵四不像。
而《边水往事》是少有的成功案例,真正给悬疑剧“做对了加法”。
某种意义上,剧作就像沈星送给孩子的那一点点红宝石吧?孩童被困矿井中数日,沈星当然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救世主,但牙缝里抠出点很值钱的宝石,是血色烽烟中依旧未被忘怀的一点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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