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是4名男孩,钱志斌(14岁)、杨宸(13岁)、田得胜(13岁)、胡越(12岁)。他们均来自该镇的马莲滩村。
在家属和村民们的讲述中,四人的去向成谜。事发时,胡越住在叔叔家里,上午十时许,他曾说要回家写作业。杨宸是瞒着爷爷奶奶跑出家门的。没有监控记录到四人的去向。
官方的调查显示,四人曾相约到大通河游泳。大通河是黄河的一级支流湟水的最大一级支流。在永登河段,大通河境内全长61.3公里,干流全长561公里。
大通河也是马莲滩村附近唯一的一条河。河桥镇政府主要负责人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当地七八月份为汛期,河水体积流量日平均能达到200m3/s。按照这个速度,大约11秒的时间就能填满一个标准游泳池。
四人最后留下的痕迹,是在大通河河边摆放着的一个电话手表、一双袜子和一个充电器。事发7天后,四人也音讯全无。家属们心情更是复杂。连日来,他们每天都跟在救援队身后,没有工具,只能在河道边眺望,期盼能在河中有所发现,但最好是没有发现。
马莲滩村边上的大通河。拍摄/陈威敬
四人集体失联
夏季的马莲滩村,夜幕要到晚上将近9点才会到来。在走访四个家庭之后,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由于放暑假,“娃娃”们(当地人称呼孩子的习惯)平时也经常八九点才回家。
四个孩子都是附近学校的走读生,田得胜、杨宸刚刚才结束初一学年,钱志斌和胡越则是小学刚毕业。虽然就读于不同的学校,却并不妨碍他们建立友谊。
当地村民张莉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村里各家基本都是一到两个小孩。虽然和四个孩子同样年龄段的小孩也有一些,但不少孩子都在县里或市里就读,暑假在村子里的时间也比较短。
“留守”在村里的孩子,自发结成了玩伴。家长们猜测,四人或是因打篮球结缘。四个男孩都酷爱打篮球,平时晚回家一般也是因为打篮球。但与他们的关系不同,四家的大人平日里基本没有联系。
7月25日这天,四个家庭的平常生活因孩子未归被打破。根据永登县政府联合搜救指挥部8月1日上午发布的通报,7月26日凌晨1时许,永登县河桥镇接该镇马莲滩村,村民钱某报称其侄子钱志斌(男、14岁)于25日上午离家未归。经组织邻居亲友寻找无果现寻求帮助。
通报中称,接报后永登县委、县政府立即组织寻找了解到同村的杨宸(男、13岁)、田得胜(男、13岁)、胡越(男、12岁)曾与钱志斌相约到大通河游泳。
“我和娃娃的奶奶六七点钟吃过晚饭,就到球场上找人去了,正好钱志斌的奶奶在旁边,说他们的娃娃也没有回来。”杨宸的爷爷杨钧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起当天的经过。杨宸的父亲在外地打工,母亲在他8岁时与父亲离异,平日里都是爷爷奶奶在家看护孩子。
当天上午10时许,田得胜、胡越和钱志斌到杨家找杨宸出去玩。“那阵子娃娃天天往外跑,我就不想让他出去。结果他还是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溜出去了。”杨钧说,杨宸没有交待去哪里,他平日里手机不离身,但那天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钱和手机都没有。
邻村的篮球场上只有一些20多岁的年轻人,没有孩子的身影。他们又跑了附近的多个球场,仍然没有发现。“我就给胡越的父亲胡平打了电话,结果他说他们家的娃娃也没有回来。”杨钧说。
胡平当天也没有和孩子在一起。因为家里墙漆掉了,胡家那几天正在装修翻新,孩子就和奶奶到叔叔家里住。上午10点多,孩子吃完饭就和叔叔说出去玩,然后回家写作业,中午饭没吃,结果晚饭也没回家吃。
“接到电话,我马上开车到周边的台球室去找,找了一圈也不见人”,胡平说,后来有位村民妻子提供了线索,她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看着孩子沿着河坝走去,每个人手上都抱着一块泡沫板,从村里废弃的彩钢厂里拿的。
有了线索,他们就摸黑往河边找。几个人打着手电筒,走了约半小时,凌晨两点左右,他们在一个河滩边发现了一个电话手表、一双袜子、一个充电器,线索亦在此处停留。“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胡平说。
所有证据指向河里
连日来,几名孩子的下落成了这个西北县城人们最关心的话题之一。
8月2日,四人失联的第9天。当天下午,中国新闻周刊在现场看到,在靠近马莲滩村的一侧,大通河的河面约有二三十米宽。由于上午刚下过大雨,水势滔滔,激起无数的漩涡和水花。水质泛黄,几乎没有任何可见度,水面上也鲜有杂物。
一名在现场协助救援的政府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一旦将黄土吸入肺中,再会游泳也没有用。
资料显示,大通河是黄河的一级支流湟水的最大一级支流。在永登县,大通河干流全长561公里,境内全长61.3公里。它发源于青海省天峻县托勒南山,自西北向东南流经青海省的天峻、祁连、刚察、海晏、门源、互助、乐都、民和以及甘肃省的天祝、永登、红古等 11个县(区),在青海省民和县享堂镇附近流入湟水。
发现手表等物的河滩是一片自然开放性水域,如今已不允许旁人靠近。“大人们有时会领小孩儿到那去玩”,据张莉描述,河滩边上没有监控,事实上是一个“盲区”。底下是一条和主河道分开的岔河,水量大的时候,主河道的水也会涌入岔河中。
“那天村子里并没有下雨,也可能是上游的地方下雨了。”钱志斌的父亲钱骏伟说。在村民们的记忆中,由于上游有多座水电站,大通河的水时大时小。不下雨的时候水是清澈的,一旦上游下了雨或有山洪,水就变得很浑浊。然而,对于孩子们被河水卷走的推测,他们表示怀疑。
从家属获取的信息来看,孩子们的失踪颇为“离奇”。一位钱家的长辈曾提到,当天下午6时许,他看到三个孩子在田家外头,疑似在等待田得胜换鞋子。“因为胡越是生面孔,我还专门问了他父亲的名字”,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这位年过70的长辈仍旧笃定自己的说法。田家也在田得胜的床前发现一只湿了的鞋子。
“为什么发现了袜子,却没有看到鞋子、衣服;孩子既然回家换了鞋,怎么会又到河边去?”胡平提出这样的困惑。但四个家庭均表示,事发前并无打骂过孩子,没有任何异常。
家长们还对一些说法保持一致:从来没见过自家的孩子游泳,孩子从来没学过游泳,也从来不允许孩子到河边游泳。
“9天了,河里面捞不着,不可能在河里的,不能天天在河里找。”田得胜的母亲章燕猜测,孩子是不是被人拐骗或离家出走了。
章燕说,孩子的父亲患有疾病,缺乏生活自理能力,“我儿子放假后,我就跟他说,我上班去,你爸爸你多操心一点,可能娃娃有压力了。”
另一边,政府的搜寻工作一直锁定在大通河内。有政府人员向家属表示,所有证据都指向孩子在河里。
在大通河与湟水的交汇处,救援队伍开展搜寻工作。拍摄/陈威敬
先把人找到
上述镇政府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事发后,当地组织了公安民警、消防救援等多方力量。
在一番搜寻过后,搜救犬停在了发现物品的河滩边。
“我们当然能理解家属的心情,但搜救是一件专业的事”,一位永登县委有关部门负责人透露,当天上午,孩子们还曾到隔壁村约另一个小孩同行,但对方因故未前往。这名小孩说,他们之前也一起去河边玩过,有时体感稍凉,孩子就会直接穿着衣服和鞋子下河。
永登县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海拔在1590米至3650米之间,年平均气温为5.9度。这里对空调的需求并不强烈,但在夏季,30度天气仍然常见。就在7月20日,永登县气象台发布了高温橙色预警信号,预计高温达到37度。
“这里的小孩基本都到河里玩过”,马莲滩村里的一位青年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河滩上水浅的时候,是可以看到石子的,年纪小的就在河边泡泡澡,大一点的可能就会下水游泳”。这些小孩多是瞒着父母的,她小时候就因为下水挨过父母的打。
事情发生后,永登县政府组建了联合搜救指挥部。“凡是和水域救援有关的部门,都参与进来了”,上述县委有关部门负责人说。
8月3日,上述镇政府负责人透露,当地已经协调了青海省的救援队,当天一共有10支救援力量,救援工具包括声呐、无人机、汽艇等等,分6个点位展开搜寻工作。“市里批示要增加救援力量,现在每天投入三百多人,先把人找到。”
尽管指向明确,搜救工作的开展仍然相当困难。该镇政府负责人透露,救援过程中他们要求马莲滩村上游四个水电站控水,但因为是汛期,水电站的压力也非常大。
大通河的水况复杂,天气也多变。中国新闻周刊获取的资料显示,从7月27日到8月3日,永登县气象台发布了6次雷雨大风黄色预警,当地也暴发了多次短时强降雨。从7月28日到8月3日,大通河永登河段位于马连滩村上游的铁城水电站至少发生4次泄洪,流量从225m3/s到接近500m3/s。
马连滩村下游也有多座水电站,最近的一座不到20公里,但那些天什么都没有打捞上。一名救援队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搜救范围内水深的地方能达到19米,浅的地方也有三四米。浑浊的河水,也影响了声呐的探测能力。
除了救援队,一些村民也自发帮助寻人。“说是搜寻而不是搜救,大家都心知肚明”,有村民说到,没有找到人,就还有一点希望。事情发生后,全村子的人都在帮忙寻人,他们也不想破坏家属的希望。
3名孩子已无生命迹象
“中午走的时候切的西瓜,晚上回来发现动都没动。别的家长也来我们家里问。我心里干急,出不去。”田得胜的母亲不时哽咽。
田得胜出生于2011年3月,是家中的小儿子,比哥哥田源小了一轮多。胡越的情况也类似,剩下两个孩子则是家中的独生子。
在家长们的描述中,四个孩子其实很像,在家的爱好就是打篮球和玩手机,喜欢玩组队游戏,“学习差、贪玩、但不捣乱”。他们都处在一个特殊的成长阶段,开始有了独立生活的意识,但大多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
“平时对弟弟的陪伴确实不是很多”,田源说,因为学习成绩不好,他初中毕业就辍学到了兰州打工,现在也已经到了适婚阶段。家中常年只有田得胜和其父母三人。田得胜的父亲在七八年前查出患有严重的慢性病,基本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
章燕的上一份工作是在医院里做保洁,收入只有一千六百多元。今年6月,因为丈夫病情加重,她在家照顾了将近一个月。“在医院的时候昏迷不醒,医生都让交代后事了,回到家里就醒来了,这个病就是这样。”
后来经人介绍,章燕在附近的一家工厂里找了一份库房管理员的工作,一天一百。家里基本由她操持。她的日常是上午六点不到起床,先给丈夫和小孩做好早饭,然后7点半左右出门。中午再利用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回家做午饭。晚上六七点下班,再回家照顾丈夫和孩子。
杨宸和钱志斌均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离异,父亲在外地打工,由爷爷奶奶带大。杨宸一家住在一座已经28年的自建房里,他的卧室是曾经叔叔的婚房,约八九平米。杨宸的爷爷杨钧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杨宸的父亲两岁大的时候,因为在邻居家不小心沾了火,双手以及面部、头部严重烧伤,到现在手指也不灵活,残疾证上认证的是肢体三级残疾。
平日里,杨宸的父亲就在附近的工地打一些临时工,有活就干,没活就回家待一段时间,“只要能做的都愿意做”。杨钧则操持着家里的3亩玉米地,他原来是变电站里的工人。
钱志斌六个月大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钱骏伟在内蒙古一家矿业公司开车。今年4月,他趁着假期带着孩子在周边旅游,想弥补一下平日里缺失的陪伴,“游乐场、海底世界,都是去那些他喜欢的地方”。
“前段时间刚给胡越量了身高,差不多有1米7,他是四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但又是身高最高的”,在说这句话时,胡平脸上露出了笑容,但又很快消失。他说自己其实很鼓励孩子打篮球。
后来这四家人才知道,孩子们早在6月份就在社交软件上聊到了野泳。就在当天上午,钱志斌和杨宸二人还用自家长辈的微信交流:“在吗”“去不去”“出来说,来我家”......
“以前也有过暑期孩子溺水的事情发生,但这几年管控严格,类似的事情已经很少了,四个人一起失联的更是少见。”上述县委有关部门负责人说,后续,当地计划在河的两岸加装围栏,“最重要的还是提高认识,但政府的工作也要更加到位”。
田得胜是章燕在37岁的时候诞下的,那时的她已属高龄产妇。“我其实不想生,就害怕生俩男娃娃,压力会很大,但这些年其实也好着呢。”她说。
8月7日下午,中国新闻周刊从上述河桥镇政府主要负责人获悉,其中3名孩子已在河道下游位置被找到,均已无生命迹象,搜救工作仍在进行中。
(文中钱志斌、杨宸、田得胜、胡越、钱骏伟、杨钧、胡平、章燕、田源、张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