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赵朋磊身上有一股冲劲。借着这股劲，他圆了儿时的军人梦，并于5年后从武警部队光荣退役。这位自信满满的年轻人意图在社会上大展拳脚，但不到半年，创业失败的经历让他陷入低谷。2023年，他在广西南宁进军家政行业。目前，他的家政服务团队已经集结了10名退役军人，公司运行进入正轨。
赵朋磊把离开部队、重新踏入社会称为“回来”。从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行，到经历沉重的打击，再重新建立信心，“是一个不断将自己打碎再拼起来的过程”。在这份工作中，他逐渐体会到了生活的快乐，成了一个能实现自我价值的人。
以下是赵朋磊的讲述。
结束打扫的赵朋磊（右一）和“战友”们。图/受访者提供
[1]“把部队的标准带到工作中”
我们在部队的时候讲究整齐划一、干净整洁，带到家政工作中，首先表现在我们的行为动作，比如全员列队进入（客户家），而且着装统一。
每人背一个大包，里面很多都是方便携带的东西：折叠盆、可拆装的拖把、刮水器、毛巾、百洁布，还有各种小工具，装了差不多30样。如果擦玻璃的工具装得多，背包就会很重，三四十斤都有。
上门之后，我们也会按照部队标准，瓶瓶罐罐按由高到矮、由胖到瘦的顺序摆放，间距差不多。打扫方式也和部队一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那种新装修好的房子，墙漆掉下来，溅得哪都是，我们都是跪或者蹲在地上去看、去找，经常一蹲就是一个小时。
除非客户有需求，被子不会叠成豆腐块，但我们会留一条叠成小方块的毛巾在客户家里，体现我们的标准和特色。
在客户家里做清扫跟在部队的感觉很不一样。拿我自己来说，在部队可能就七八套衣服，都有规定的摆放位置、距离、挂衣方式，全都是统一的。工作时，比如遇到了一个女客户，她的衣服是各种样式的，就更难整理。
还有女生的化妆品。之前在部队的时候，我只用那种普通的男士专用洗面奶，没有别的，对这些化妆品根本不了解，真的是空白。有时候问女主人，她们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见过最夸张的，就在衣柜边上，有个开放式的柜体，一米多宽，大概两米高，里面全都是（化妆品），光这一个柜子可能就值上百万。一个人分类加整理，要搞一天。
最开始，我们把那些化妆品的图片下载下来，分类的时候拿着看，按照品牌和款式，把眼影、口红、唇釉这些全都区分开，好头痛。整理多了之后，我现在看到品牌Logo就能认出名字，迪奥、圣罗兰、兰蔻、花西子，能说出好多种。
除了普通保洁、深度大扫除、开荒新房，我们的业务范围还包括整理收纳、家电清洗、地板打蜡、甲醛治理等等，除了月嫂这种男性做不太方便的，其他的我们都做。
小单子还好，一两个人去，按小时做，每人做4个小时左右，有时中午1点就下班了。像别墅、大平层或者自建房这些大单子，就会去3到4个人，可能一直要做到晚上八九点，这都算比较早的了。
最晚的是从早上9点到凌晨3点。那家原来有一个老人，已经80多岁了，腿脚不方便，儿女都把他接走一年多了，他非要回来住。进去打扫的时候，屋里边都发霉了，进去就有一股霉味。我们先除霉，再做空气消毒，把腐烂的柜子全部拆掉、丢掉，冰箱里坏掉的物品全部丢掉。他们家还有个院子，草把院子都爬满了，我们又除草、又砍树、又搬花盆。光垃圾就丢了一清运车，最后赶工打扫出来。
现在订单已经排到十几天后，每个人一天做下来也就30到35平方米。平时大家的工资在6000到8000元，我觉得在南宁相对来说还算蛮高的。
我目前计划先把广西这边发展起来，目标是（把家政业务）发展到更多的城市。因为我觉得家政可拓展的方面还是很多的，卫生只是其中一项，这只是一个起点，我打算一直做下去。
[2]“30岁之前还想冲一把”
我从小就有军人梦。小时候看电视，挺喜欢《亮剑》这类抗日剧，所以我成年就报名了，来到黑龙江服役。
还是新兵的时候，我就自己搞训练成绩。成了老兵，就带新兵、当副班长，入伍第三年，我当了班长。在武警部队这5年，“优秀士兵”“优秀士官”，这些（荣誉）我基本每年都有。
退役是在2022年，当时还是挺纠结的，毕竟已经熟悉了，在部队待得不错，继续的话，工资可能也会高一点。但我还是有点想自己出来闯一闯。
9月刚退伍，我在家待了几天，立马就去北京找工作。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高铁行业相关的大公司做保安，工资五六千。做了一个月，感觉这个工作像是给老头做的，不适合我，就离开了。
回到老家河南洛阳，我跟战友投资做加油站，开始了第一次创业。当时想法比较简单，以为加好油、搞好安全设施，就没什么问题了。但是因为没有做过，执照、安全员证什么的也不全，被检查出了问题。
同事沟通上也不顺畅。在部队，队长给我们安排工作比较直，所以我说话也有时候会出现命令、指挥的语气。我朋友直接指出来，“我不是你的兵”。我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就一点一点改变。
因为和战友意见有分歧，2022年底，创业以失败告终。回家过年那段时间，我很低迷，每天很晚才睡，瘦了挺多。我很恐慌，好像处处走不通，也想过，是不是回来是错的？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一个雕刻自己的阶段。
我出生在河南洛阳汝阳县的一个村子里，村民靠种玉米这些农作物为生，很多年轻人在外面打工。家里有三个孩子，我排行老二。父母在家务农，有时帮忙带我大哥的小孩，大哥跟我一起在南宁做家政，妹妹今年就要上大学了。家里经济情况还可以，不需要我来负担。
父母最关注的就是我什么时候结婚，可我在30岁之前，还想冲一把。当时有个以前的部队领导跟我说，成都那边有个家政公司，“可以去看看，学习一下”。我正好赶上一次机会，就去成都做了半年多。我不光学了打扫卫生和整理收纳，还转岗学习新媒体，做个人口播、视频。后来又转岗回去做卫生，不断完善自己。2023年9月，我离开成都，来南宁开了自己的家政服务公司。
[3]“年轻人应该放下面子”
你问我在工作中觉得最有成就感的瞬间，其实我觉得是每一次打扫完之后，客户很满意、对我们评价很高的时候，我都很满足。
也有遇到过极少数比较难应付的客户，还没打扫完，对方就开始找问题了。我们一边做卫生，他/她一边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我就会解释，“这边还没有打扫到，打扫完我们会检查，再由您来检查”。但是沟通无效，他/她会一直讲到结束为止，挺头疼的。
当然有感到温暖的时候。偶尔会有那么几次，到了午饭时间，客户虽然不在，但会直接点外卖送过来，有时候还有奶茶。
有一次开门，骑手提着满满一大袋子吃的，什么柠檬鸭、扣肉，点了六七个肉菜，我们觉得奇怪，“没点外卖啊”。接着就收到客户发来的消息：“这是给你们点的，辛苦了，你们中午出去吃饭也不方便，那就在这吃完之后休息一下。”那天的家政服务就三四百块钱，我觉得他点菜（的价格）可能都超过了这笔费用。
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客户把我们当自己孩子一样。之前有个七八十岁的奶奶，到她家后，她还给我们泡茶。最快乐的部分是，深度清洁的工作中，会有客户不在的时候，我们边工作边聊天。大家都是退役军人，聊一些部队生活，互相开开玩笑，话讲不完，累并快乐着。
队员在客户家擦玻璃。图/受访者提供
现在公司总共有10个人，都是老员工，年龄最小的22岁，我哥32岁，年龄最大，广西本地的“战友”有四五个，其他的来自重庆、安徽。
人员还是不够，退役军人不太好找，很多人不愿意来做这个工作。一位在部队10多年的老班长不太理解，他觉得我在部队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怎么回来就选择做家政”。其实我以前也有点心高气傲，之前印象中做家政的都是年龄比较大的阿姨，提个桶就上门了。刚开始打扫卫生的时候，感觉有点拉不下脸，我不知道其他的年轻人会怎么想。
慢慢做久了之后，我觉得年轻人真的应该低下头、弯下腰，真真正正地做事情，而不是注重面子，因为最重要的是“里子”。上次我们去给客户做家政，是一个姐姐给她爸爸叫的。到了之后，她爸爸却说“没有”，让我们下楼了。我给这个姐姐打电话，她说，可能因为自己一直给爸爸叫的都是阿姨，“看见你们去了，他以为不是。”然后她跟爸爸联系，又让我们上去了。做完之后，她爸爸说下次还找我们。
